书城现实任凭风吹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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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颜渺?裴月?

(献给北北)

陆北北跟房东道了谢之后挂了电话,从棉布裤口袋掏出钥匙,转身开了门。

七月的傍晚,余晖从阳台渗进房间,柔柔地让整间屋子蒙上浮游般的光芒,空气中是滞重的水汽,黏腻在人的皮肤表层,微微发着热,陆北北把行李箱推到屋子的一角,旋开了头顶的五页吊扇。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木制床摆在吊扇的下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视,也没有桌椅板凳,房间的南面连着一口狭小的阳台,没有玻璃窗,水泥砌起来的简陋的阳台。除了睡觉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靠北,并列的一间小小的卫生间,燃气灶,洗衣机跟热水器都有,甚至还有一台小小的电冰箱,基本的生活条件满足了,陆北北感到欣慰,毕业之后学校清退了宿舍,找工作期间又在朋友那凑合了一个月,前几天工作终于确定下来之后,他也把住所稳定下来。

虽说不是在公司附近,但好在离地铁站近,走去地铁站十分钟的样子,虽说搭地铁还要半个小时才到公司,不过相较于市区的房租水平,这一间各方面的性价比算是很好的了。陆北北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有屋顶,有能够运动完之后洗的热水澡,如果再有多余的时间跟精力,可做些简单的饭菜,他很知足了。

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毕业时该扔的扔,该卖的卖,谁也不想把荒废的那几年再以任何形式带到社会上,以证明自己曾经是如何把光阴挥霍成覆水难收的颓败。只捡了些日常穿的衣物,笔记本电脑,篮球和一台水桶状的便携音箱,也就这些。收拾好了之后,陆北北下楼在附近转了转,找到了位于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基本的生活用品,毛巾,牙刷,肥皂,拖鞋,电水壶之类,还拿了些冷冻速食品,一盒薄荷糖,两包简装牛奶,陆北北有晚上喝牛奶的习惯。

在结账的时候,被身后突然撞上来的女生吓了一跳,女生下一秒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啊。”

回过头去,看到女生脸颊染着一层不知是羞赧还是暑热的红晕,紧张又着急的样子,手里捏着两包粉色包装。陆北北侧出半个身子,

“你先来吧。”

“啊?”女生抬头看向陆北北。

“我不着急的,你先结吧。”

“啊,那……那谢谢了。”女生支支吾吾,朝柜台递过去粉色包装,陆北北看到了上面写有“纯棉舒适”字样,挠了挠后脑勺,转过了头,把目光落在一侧的货架上,或者哪里都没落。

“你好,一共28元。”

结完了账,女生又朝面前的男生小声说了句谢谢,挨着男生的肩膀朝外走。

陆北北看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女生,一直看着,直到女生拉开玻璃推拉门,门外的暑热瞬间蒸了进来,再关闭推拉门,热气氤氲散开。

陆北北有一秒钟的停滞,之后又摇摇头,“老板,帮我算一下谢谢。”

陆北北提着两大塑料袋回到房间,食物依序摆进冰箱,从袋子里取出拖鞋换上,拧了一瓶矿泉水,走到阳台上吹风。

阳台是露天的敞开式,七月的夜晚退散了白天的燥热,夜风轻柔地拂,空气中裹挟着淡淡的芒草味儿,蝉鸣四起,几盆虎皮吊兰挣扎着绿色摆在露台上,无人看管但生机盎然,大概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阳台下是一小块废弃的篮球场,球场的右侧竖一架高高的照明灯,幽幽寂寂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场地,篮筐的网早已没了去向,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口,球场周围杂草丛生,淹没了一两台简易的健身器械,甚至还有一架秋千,在灯光的阴影里独自细嚼往日的喧嚣。

陆北北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夏夜,思绪有意无意被拉扯得很远。

傍晚在超市遇到的那个女生,被撞到的那一瞬间,陆北北就注意到了,他那一秒钟还以为遇到了她,眉眼之间,淌出几分相似。陆北北把目光撇开的时候,心脏却砰砰砰地跳,等女生再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陆北北定定地看着她,浅蓝色连衣裙,扎低马尾,个头不高,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陆北北以为,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裴月,想起来都是些很遥远的记忆了,可被撞到的当下,记忆从潘多拉的宝盒泄出,陆北北甚至一句“阿月”漏到嘴边又咽下。裴月也有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在夏天的傍晚裙带卷着满空的微风与轻云。

怎么可能在这里碰到,阿月早就离开了,她不在这个城市,甚至,不知道此刻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还像以前那样爱哭吗?他老半开玩笑地说,别整天一遇到事就哭啊,反正明天还是很难,裴月每次听到这话都哭得更凶,直到一支香草味的冰淇凌或者一杯西瓜汁塞在手里眼泪才被哄住。

陆北北双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口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把这夏夜的谧换进肺里,又缓缓呼出,准备回房睡觉。

一个忽然的响动从右边传来,是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声音,循着声音转过头,隔壁阳台,没有人,却有人声传来,

“啊…真的是…刚刚洗好的衣服啊,我真是造孽啊造孽。”

女生的声音。

下一秒,隐在阳台下的女生直起了腰,重新出现在阳台上,出现在陆北北的视野里。

扎低马尾,白T恤,单薄的身形。

灯光镂出的不清晰的脸,像是在哪里见过,女生抬起手臂把塑料盆搬上露台,歪着脖子扭了扭腰,又甩了甩胳膊。

蝉鸣如同纳入真空,晚风不再拂动,汗在背后沁出一层层细密的水珠。

陆北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如果仅仅是巧合的话。

傍晚时分遇到的那个女生,与裴月几分相似的女生,此刻在自己家阳台的隔壁,面朝前方,若无其事地放松着身体。

陆北北就这样保持着双手插口袋的动作,侧着头,定格了好久好久。

19岁的颜渺,每天发愁的事情要排好长的队,房租又要交了,工资还没发,地铁是真挤啊真挤,大龄未婚女上司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洗衣机的水龙头又坏了,滴滴答答漏水吵得她晚上睡不着觉,找个师傅上门来换,小心谨慎地在门口多摆了一双男士拖鞋,特地买的,姨妈忽然来访却只在抽屉搜出了空的卫生棉袋子,刚刚洗好的一盆衣服搁在架子上,捞晾衣杆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踢翻,颜渺懊恼啊懊恼,19岁的少女,被具体又芜杂的琐碎填满。

她不知道,她以19岁的模样,站在了22岁男生的瞳孔里发光,她不知道她像极了18岁的裴月。

晚风轻轻摇曳,天空泼墨般浓黑,无云,一弯硕大的满月挂在天边,兀自发亮。

10点钟的时候,陆北北熄了灯,爬上单人木质小床安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