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任凭风吹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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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些个不动声色的日子里

陆北北是在五一假期回来之后,才发现裴月已经离开的事实,五一三天假,裴月说三天轮休,而且家里也没人了,不打算回去了,遂陆北北一个人回了家。

最后那天下午回到家时,才发现家里空了一半,从两个人的温馨恢复到一个人的空荡,再仔细看,房间整洁了不少,裴月的鞋全都不见了,落地衣架空出了前面那一排,裴月的化妆品和饰品也从桌子上消失,只留一封折好的信。

陆北北坐在桌边,缓缓打开了信。

看完第一行,就看不下去了,重新折好,丢在桌上。

陆北北对裴月要离开这件事是全然没有预知的,他放假前还像往前一样,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让裴月在家好好的,衣服不洗就放在那等陆北北回来,不想做饭就去隔壁颜渺家,晚上早点睡,少看点手机。

没想到这一回家,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分别,而且,又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分别。

陆北北那之后的一个月也没打开那封信,不知道为何,他总是不喜欢直面一些现实,就把那封信一切压在桌上的饼干盒底下,如同颜渺送的礼物一样。

陆北北依旧倾注全部的心力投身于伟大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建设中,而不再考虑其他。买房子的计划他自然没有因为裴月的离开而就此打住,不管怎么样,裴月去了哪里或者还会回来,一旦定下来的事情,陆北北就很难再轻易更改。

六月份时候,之前联系过的一位房产销售,往陆北北这打来电话,手上有一套二手房,房主是一位要移民澳洲的官员,房子位置虽说也在五环以外,但装修齐全,几乎全新,价格也公道,因为陆北北之前跟她也咨询了挺久,吃了两三次饭,那位20来岁的女中介对这位稍显内敛的男士的观感还不错,所以手上有好的房源也就打给了陆北北,陆北北同她约了周六碰面去看房。

看完房以后,陆北北对这套80平的小两居的房子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虽然面积小点,但是好在是个多层楼房,周围有相对成熟的生活配套设施,比起那些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的楼盘,烟火气更重一点,陆北北心里的接受度更高一些。均价2万3,但是这个是带完整的装修,包括家电也都全送,首付50多万,剩下的可以向银行贷款,房东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够尽快交易。

陆北北回来后,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只说了,“你看好就行,差多少我打给你。”

陆北北在那一刻才怀疑,家里的底子可能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但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不会多要的,自己手上5万,问游见借个5万,差不多了。虽然心里很羞耻,但没办法,他不想再等,裴月是因为什么走的,他到现在也拿不准,但或许给裴月买了房子,是眼下自己唯一的补偿。

或者说是,以后的人生没法好好再照顾她的补偿。

半个月后,房款凑齐,比他想象中要轻松,他是个自省惯了的人,对吃喝没什么形而上的要求,除了在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上要多出那么一份热忱。父母从小到大既没说过一句要节省的话,也没有给过跟身边那几个哥们比起来更客观的零花钱,校服里面一个礼拜会有三到四件不重样的名牌T恤,但脚上却永远踏的是去年款的科比系列球鞋,要想买最新款的,要么暑期去工厂打工,要么期末考试年级前50,而陆北北每次都雷打不动地把名次牢牢锁定在50到100之间,从未出现过奇迹。

但现在,还是钱的问题,俗不可耐的字眼,也让陆北北耐得住烦而一次次跟客户谈判沟通,不断修改方案,每个月将近5000块的贷款,眼下的人生信条自然从有就多花,没有就算变成了,没有的时候就多喝水多打球。

穿金戴银的饿死鬼,他这么称呼自己。

在一个跑完了10公里的晚上,陆北北在卫生间洗了长长的澡之后,终于提起了勇气走到桌子前,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陆北北:

见信安,

春日的晚上夜凉如水,此刻我正坐在阳台上呢,旁边是那两条摇头晃脑的金鱼,自由自在,是真不知人间疾苦啊,还有你养的铜钱草,月季花,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真好看,我喜欢生机勃勃的,你也喜欢,我喜欢你,可你喜欢上了别人,挺残酷的。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是需要一点时机的吧,搞怪的是命运,但很多时候不是人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人,四年前我经历了人生最重大的变故,如今我仍可历历如昨地记起当时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我父亲躺在棺材里的样貌,他的身上铺满雪白的康乃馨,我跟在送棺队伍的后面看着那辆黑色面包车驶离,我大姑不让我跟去火葬场,我就一个人坐在殡仪馆的路牙子上,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天空中的浮云如同之前任何一天的云一样,形状饱胀丰沛,我甚至凭借感官嗅出当时青草的气味,但就在那样一个对世间多数人来说平平无奇的上午,有什么在我身上改变了,身体和细胞按部就班却毫不停歇地脱胎换骨了,就算你现在看到的我还是我的样子,但我确信有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我爸爸走了,我还有好多的话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我想告诉他我复习得很认真,高考顺利参加的话不会差的,能考个不错的学校,然后按照他的意愿去学个护士或者去读师范,可他再也不会看见,再也不会听见,留我在这至苦的人间踽踽独行。爸爸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气,可我为了活着花费了巨大的勇气,我拼命地努力,想要摆脱,想要告别,却在一次次的噩梦中被拉回到过去,我的母亲害死了我父亲,这如同诅咒般的命运赋予在我身上,使我厌恶母亲,厌恶自己。

过去的这些岁月于我既是岁月又不是岁月,我的记忆总是瞬间跨过这些徒具形骸的岁月而直返四年前的那个夏天,陆北北,就算现在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一个人,还是不会联系你,只是我怕我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承受如此的剧变了。

时间过去,有人离开,有人会来,我知道我的人生早该与你再无交集,谁知道冥冥中竟又一次邂逅,我犹豫过,但还是认清了事实,在每一次你看颜渺的眼神里,我就知道,我赢不了的,我的底色悲凉,而颜渺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可我还是要说的,不说我会难受,我那么喜欢你啊,喜欢到觉得让你有一点点的心疼也是不愿意的,喜欢到就只能看着你好,你只能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只能是那个笑起来爽朗的少年,知道吗,这是我所有的期望,你要过得好无论何种程度上的。

幸福是寓言,不幸是故事,我希望你活在寓言里,而我的故事,也要慢慢变成寓言。

真正决定离开,是看到你藏在床底下的宣传单页,你躲在阳台上打电话我也听到了,还有你写在电脑里的所谓的“宣言”,你说,我要给裴月买房,我要她过上理想的生活。

你太傻了,你怎么这么傻,有时候我都觉得,你简直同这世上其他的人都格格不入,我不能再剥削你了,不能再霸占你了,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在你的生活里横冲直撞,把你弄得疲惫不堪。

所以,还是要跟你交代一下,我回到老家了,我大姑家有个连锁经营的水果超市,她跟姑父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我堂哥在南海当兵,所以叫我回去了,我本是不愿意的,可在外面待久了,就想回去了,以后要多少西瓜有多少西瓜可以胡吃,人生这东西怎么折腾反正都一塌糊涂,不试试怎么知道,还能更糟,哈哈哈哈,你回来要来找我,要光顾我的生意,知道吗?

我走了,不带一点遗憾,陆北北,你真好,你要好好的,我才会放心,还有,颜渺我很喜欢,换别人的话我不清楚,但如果你们在一起,我同意。

陆北北,我要回去睡了,怎么还没入夏就有这么多蚊虫,啪啪地叮在关节上,讨厌死啦。

陆北北,请你别担心,晚安。

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