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畔,岳阳城中。
一个少年慵懒的坐在牌楼下,嘴中叼着一根已经枯败了的稻草。
这少年身着浅灰色上衣,背后绑着一支长剑,裤管高高挽起,露出瘦得好似只有了骨头的两只脚。
在他身边,站着一只其瘦无比的小毛驴。
人慵懒,毛驴也没精打采。
这少年正是流浪到此的无痕。
夏日的太阳,精神抖擞,恨不得将这片大地烤成焦土。
街边店铺中的伙计都昏昏欲睡,小贩们也全都找那大树下的阴凉之处。
这是一个慵懒的午后,一个让人无精打采,让驴也无精打采的午后。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午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犹如惊雷般在街头响起。
这一阵马蹄声,惊碎了整条街的平静。
行人纷纷醒来,纷纷避让。
街的一头,三匹奔马风驰电掣,马上三个绿衣汉子,正奋力扬鞭。
“让开,让开!“
接着就是瓜果蔬菜满地乱滚,摊贩的框、篓满天飞。
伴着皮鞭的“噼啪“声,有人惨叫,有人惊呼。
刚还宁静慵懒的长街,霎时间一团混乱。
暮然间,长街之中一名不到五岁的小孩在大声啼哭,四下张望寻找。
人群中,一名年轻妇人花容失色,手中菜篮早被丢在地上。
她大声惊叫、哭喊,不顾一切的扑向那小孩。
惊雷似的马蹄声没有惊醒无痕,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喊叫,让无痕跃身而起。
眼见奔马如电,与那小孩相距不足两丈。
人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若被踩上,这小孩蔫有命在?
便在此时,无痕犹如猿猴一般,弹身而起,飞身扑向那已经迷失方向的小孩。
只见一条人影闪过,三匹奔马如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转眼已经奔去五丈开外。
妇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双眼翻白,仰头便倒。
好在一旁行人纷纷扶住,有人掐住人中,有人倒来凉水,有人搬来木凳。
片刻,妇人“嘤咛“一声醒转,张眼看向街中,见长街上瓜果狼藉,却哪见那小孩踪影?
不由一声惨叫,差点又昏厥过去。
此时,众人见一精瘦如猴的少年抱着一小孩快步而来,这小孩却正是那站立路中,让人惊慌失措的那一个。
众人纷纷叫好,一时掌声如雷。
妇人抬眼看去,拨开众人,迎上前去,将小孩接过,“扑通“跪倒在地,却是哽咽难以出声。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翠柳山庄的人也太骄横了!竟然在长街上飞马,不顾他人死活!“
众人纷纷附和,又有人道:“今天亏得这少年,要不这长街之上,免不得又多了一条冤死亡魂!“
众人再次鼓掌称道。
无痕闪着一双眼睛,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咧嘴一笑。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到站立远处一动不动的小毛驴旁。
妇人大步追上,欲要再次下跪,无痕赶紧拦住。
“多蒙恩公相救,才让小儿免遭横劫,还请恩公留下名姓,待我回家,供上恩公牌位,早晚清香跪拜,以佑恩公长命百岁!“
无痕傻眼,自己本无几年好活,谈何长命百岁?
他缓缓爬上驴背,说道:“我叫无痕。“
一人一驴缓缓行走于凌乱纷呈的长街上,独自去了。
众人看着这个骑着一只精瘦精瘦且无精打采的小毛驴的精瘦精瘦的少年,仿似看到了他身上放出万丈光芒,比那天上高悬的阳光还要耀眼。
毛驴无精打采,无痕昏昏欲睡。
一人一驴缓缓来到湖边,眼前碧波万顷,船帆交织。湖面鸥鸟翩飞,天际碧蓝如洗。
无痕站在湖边,极目远眺,不免心旷神怡。
只见湖面上,一艘画舫劈波斩浪缓缓而行。
画舫在离湖岸十丈处停驻,远远望去,这画舫豪华精美。
画舫共分四层,最下面一层,只看到一排窗口,伸出一排木浆。上面三层,皆是犹如阁楼般,雕梁画栋。
船首,一根高两丈旗杆上,挂着一面黑色锦旗,旗面上,白色丝线绣着北斗七星,黑白分明,十分显眼。
三层阁楼的露天亭台上,各自站着几名身着艳丽彩衣的女子,在湖风中,衣裙飘舞,似欲临风飞去。
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汉子一直静立湖边,见那画舫停驻,遥遥抱拳道:“来的可是摘星楼冷楼主?我家庄主得知楼主近日造访岳阳,特命在下在此等候多日,还望冷楼主屈尊,前往翠柳山庄一叙!“
声音洪亮,中气充沛,虽相距甚远,依然能清晰听到。
片刻,画舫顶楼亭台上,一名锦衣汉子扬声道:“连续几日水上漂泊,楼主已是疲惫万分,今日便在此歇息,改天再登门拜访岳庄主!“
岸边中年人“嗨“的一声叹息,遥遥抱拳,返身离去。
无痕看着这艘画舫,心中想道:“摘星楼冷楼主,这人架子不小!人家特意在此等候多日,竟然都请不动他!“
不过刚才经历了长街一事,他对翠柳山庄殊无好感,邀不动这摘星楼楼主,并无不妥。
此时,画舫中一缕琴音传来。
琴声悠扬婉转,十分动听。
无痕不懂音律,也不懂得琴音好坏。
他只觉得这“叮咚“之音十分的悦耳。
他躺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垂柳树下,闭目聆听,直觉心旷神怡,陶醉其中。
隐约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了这琴音中的一丝幽怨,一丝愁苦。
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码头上,一名老者正在垂钓。
老者须发全白,独自一人坐在湖边,手持鱼竿。
可半个时辰过去,都不见他钓上一片鱼鳞来。
琴音杳去,湖边除了湖水拍岸之声,安静了下来。
无痕好奇的来到钓鱼老叟身后,终于见他猛然提起鱼竿,可明明看到一只鱼跟着跃出水面,却又掉落水中。
老者无奈,只得重新下钓。
如此再连续两次,都是鱼刚出水面便逃之夭夭!
老者气得胡子一翘一翘,无痕则开怀大笑。
老者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扑通“跳进湖中。
无痕笑声顿止。
这老者不至于吧,他钓鱼不上,我笑他几声,便想不开投湖了?
无痕也不会水,正待张口喊“救人!“,只见水面”哗啦“一声,老者一手抓着一只肥大的鲤鱼,如鱼一般跃出水面,落在湖边。
老者“哈哈“大笑,看看左手中的鱼,又看看右手中的鱼,口中喃喃道:“我让你不上钩,我让你不上钩!”
神情甚是得意。
无痕正在觉得有趣,不想老者几句话说完,又将两只鱼远远的丢进湖水中。
这一次,无痕彻底傻眼。
这老头莫非是疯子?
他瞪着亮若星辰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老者收拾好鱼竿、鱼篓,缓缓走到他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片刻。
“你才是疯子!“
老者突然开口道。
无痕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他是不是疯子?“
“你是只疯猴子!“
老者吐舌,说完扭头就走,留下无痕凌乱在湖风之中。
太阳西沉,暮色来临。
无痕牵着毛驴缓缓走进城东的一家酒楼。
岳阳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江南春。
酒楼分两层,楼上雅座已经坐满了人,楼下二十几张桌子,也基本坐满。
他将毛驴交给小二,吩咐打五斤高粱烧时,小二愣了半天。
他来到僻静一角的一张桌子旁,随意点了两样小菜,要了一坛洞庭春。
酒楼之中,尚有一对爷孙在唱曲。
老者七十左右,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
老者拉着二弦,“咿呀“之声略显苍凉。
小女孩唱腔稚嫩,但字正腔圆。
蓦然,一个粗犷之声喊道:“停、停、停!唱的什么雅雀之声,难听死了!给爷来一段十八摸,唱得爷高兴,这银子便赏你了!”
无痕循声看去,见是三名身着翠绿衣服的汉子,正是午后在长街策马飞驰的三人。
其中一人一脸横肉,浓眉,狮鼻,阔口,满嘴乱须。
他手中捏着一块约摸二两的银锭,一脚踩在长凳上,俯身看着那浑身颤抖,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着他眼中凶光,怯怯的直往后退缩。
另两名汉子也围了过来,连连道:“唱呀,唱呀!唱完,这银子可就归你了!”
其中一人伸手去摸那小女孩下巴。
“这妮子长得怪俊俏的,莫不如跟了爷回去,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何须在这里拉琴唱曲?”
老者虽然畏惧,却护孙女心切,手中胡琴砸去,怒声喝道:“畜生,放开她!”
那汉子反手一掌打在老者胸口,顿时将他打翻在地。女孩惊叫,扑了上去,不停哭喊着爷爷。
酒楼之中足有数十人,竟无一人发一言相劝。更无一人伸一指相助。
多是抬头看得一眼,有满面冷漠者,有摇头叹息者,有视若无睹者,各种形态,不一而足。
无痕相距得远,待发现老者被打,想要相救,已经不及。
那汉子伸手去抓那女孩,无痕猛然爆喝。
“放开她!“
众人愕然,循声看向无痕。
众人见他瘦弱如猴,竟然也敢出头管这闲事,看那三名汉子,个个膀大腰圆,任谁一个,都能将他轻易拍散了架。
那三名汉子更是如看到了世上极为可笑之事,同时“哈哈“狂笑。
“小猴儿,就凭你也想管你爷爷的闲事吗?”
说话时,那一脸横肉的汉子伸手一拳向无痕面门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