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衙前联合中学的高一教室里,临窗的第二排课桌前并排坐着黄仲伦和吴蓉芬,他们是同学,但现在又是小叔子和嫂子。
黄仲伦有点不好意思,喊她时轻声叫声:“嫂嫂”。蓉芬调皮地向他噔了一眼,说:“在学校里不要叫,只叫名字,跟原先一样。”仲伦笑着连声说:“是,是,听你的。”
蓉芬不想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他们的这层关系,恐被人嘻笑、作弄。
但如何能瞒得过,同去吃订婚酒席的表姐欢欢是快嘴,此事立刻成了班上新闻,甚至外班也有知道的。虽然蓉芬事先千叮万嘱过,仍无济于事。
只是尴尬了几天,蓉芬想跟老师说换座位,无奈开不了口,且上学期马上要结束了,也就没提。
没过几天,仲伦对蓉芬说:“妈让你去家里,虽然我哥到上海读书不在家,没关系的,去陪陪我妈,彼此熟悉起来。”
因此,蓉芬除考试外,每半个月去黄家一次。有时能遇到伯伦回家。
黄家婆太太对蓉芬很热情,每次去让佣人端上点心瓜果招待,客气得反倒不象自家人。
她对蓉芬嘘寒问暖,不仅关心蓉芬,还关心蓉芬的一家。
到了逢年过节或时令节气,黄家婆太太会备好应时物品,派佣人提着提盘篮送到蓉芬家,或让蓉芬带回去。
苏州人吃得精致,什么时间,吃什么时鲜货都有定数。如清明节前上市的“碧螺春”(明前茶品质最优)、四五月份的青团子、酒酿饼、酱汁肉,五月的枇杷、六月的杨梅、八月份新上市的“鸡头米(芡实)、金秋九月的阳澄湖大闸蟹等等。
振琴没钱买现成的,就自己做,如过年送自己做的八宝饭,酒酿园子和元宵;端午节包些棕子,拿自家醃的咸鸭蛋,做几只绣花的香囊,亲自送到亲家,正好和亲家母聊聊。
蓉芬经常谈及学校和社会上的新鲜事,给黄家婆太太解闷,她都爱听,还发表意见。雖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性格爽直,和蓉芬谈得来。
黄家公婆闲时爱搓麻将。蓉芬去时,常被拉进圈子,说:“蓉芬,你来得好,我们打牌正三缺一呢。”
蓉芬並不喜欢消磨时间于此,但碍于情面只能顺从,仲伦也在其中,四人正好一桌。
仲伦说:“嫂子看来随便玩玩,也能赢,手气好。”
蓉芬说:“这不赌输赢,只是陪着让两老开心。手气好是一方面,另外要会算牌、出牌、碰牌、杠牌、和牌……不好意思,为应付我临时看的书。”
仲伦说:“嫂子之前不肯打牌,而我打牌多得多,也看书研究,记住口诀,但长进没你快。还是嫂子聪明,难怪学习全班稳在第一,好佩服。”
“佩服什么呀?”伯伦边笑着,边一脚踏进大厅。
伯伦回来了,他背了个包,里面装着书本和题集,这是学习任务。手里提着网兜,带些上海特产和零食小吃。
见过父母、兄弟后,跟蓉芬打了招呼,问了好。
随后说:“蓉芬,你好好陪爹妈多打几圈麻将,我马上要期终考试了,要复习功课,不能陪你。本来时间紧,不能回来的,但天冷要回来拿点厚衣服。以后你有事,可给我来信。”
说完,风尘仆仆的他,把带来的小吃摊在边桌上让大家吃,自己没在大厅坐,就徑直到书房去用功了。
黄家婆太太知道儿子的脾气,没强求。只是叫老佣人拿盆洗脸水端到书房,让他洗把脸,随即送去点心和水果,让他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这边继续搓着麻将,而蓉芬已心不在焉,开始出牌失误。
心想:“盼到伯伦回家,却没说上两句话。”
蓉芬的性格一向清高,不好意思进书房去打扰伯伦,跟他拉亲近。
天色渐暗,蓉芬要告辞回自已的家,仲伦急忙走到厅堂后面花园侧旁,在书房的窗外喊道:“哥,你快出来一下,嫂子要回去了。”
伯伦出来,歉意地说:“蓉芬,怠慢你了,我要考试过关,你也要考试了,假期再来吧。”
过了一个月放寒假了,蓉芬去伯伦家,却发现有个打扮时髦的艳丽女子和伯伦在一起。
蓉芬不由心头一怔。
伯伦连忙介绍:“这是我娘娘(姑姑)家的表妹贺丽爱,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一年级,家在苏州,放假回来了。”
蓉芬有礼貌地相见,並喊了声丽爱姐姐。
丽爱说:“你们订婚的事我知道,只是我在上海读书,没能赶过来吃酒。妹妹好漂亮啊,我表哥真福气。”又涚:“你们聊吧,我有事要回家去了。”
说完,拎起手提包匆勿走了。
伯伦对蓉芬说:“丽爱家就在前面一条巷子里,下次带你去拜访。”
蓉芬说:“好的”。当时她很坦然,觉得表兄妹之间来往很正常,
很快过年了。
街上非常热闹,舞狮舞龙、挂灯结彩、放爆竹。家家贴对联、挂年画、守岁、发压岁钱、穿新衣、吃丰盛的年夜饭,拜年、接送灶家老爷、财神等……
蓉芬想伯伦常年在上海读书,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自己应该多去黄家几次,和他培养感情。
无奈胡丽爱常在,和伯伦有说有笑的,打情骂俏,他俩倒像情人一对。
听他们谈的是朋友圈和Party,谈电影和明星绯闻,谈交响音乐会和去百乐门舞厅跳舞,谈去上海有名的中西歺厅吃饭,谈上海的”新新”和“先施”百货公司,时尚杂志和服装……都是高档消费和对生活的享受。
而家境贫寒的蓉芬,没有經历体验,没法插话,只有尴尬地站在一旁,随时想逃走。
对比自己,伯伦像换了个人,沉默寡言,蓉芬问他一句,他答一句。客气而生疏,令调皮的她会持重得说不出话来。
凭着女孩子的细腻观察和直觉,似乎丽爱专门在气她,而伯伦在冷落她。
她心中泛起阵阵的痛楚,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敢发作,也不敢跟黄家公婆讲,因为自己是靠黄家供着上学,只能忍气呑声。
至此,她明白伯伦和丽爱有共同的语言,而自已跟伯伦,谈不到一起,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前自己想的先订婚,后培养感情是错的。
伯伦和丽爱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黄家婆太太看不惯丽爱:轻佻奢华,吃喝玩乐享受,不是治家置业的人,所以一心要拆散他们。
碍于亲戚关系,黄家婆太太不能直接对丽爱发话,只是婉转地跟丽爱妈提出:伯伦已订婚,丽爱常来找伯伦会让蓉芬多心的。至于为什么不选丽爱当儿媳,她说:“两人生宵不太配。”
丽爱妈轻蔑一笑,心想:“大傻瓜,门当户对的不要,竟要找个穷鬼家的女儿,看我女儿如何把伯伦夺回来。”
丽爱长得一般,没有蓉芬漂亮,但靠浓妆淡抹和花枝招展的打扮,多了几分妖娆。
一张汤锣脸,五官还端正,脸上略有细小的雀斑,用扑粉淡化;皮肤白嫩细腻;穿着名牌旗袍的苗条的身材,凹凸有致;浑身散发出的巴黎香水味,勾人心魂。
她能说会道,会撒娇,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伯伦喜欢她。
婆太太看出蓉芬有心事,过意不去而愈发对蓉芬好,並拉拢蓉芬和伯伦的关系。婆太太数说伯伦一顿,伯伦就会对蓉芬好一阵。
一见贺丽爱来找伯伦,婆太太就背地骂:“狐狸精又来了。”
明知假期后伯伦和丽爱同回上海读书,仍会亲密相会,蓉芬只能眼不见为净。为了保卫婚姻,只好多给伯伦去信,鼓励他学好功课,谈自己的学习、生活和思想,以培养感情。
伯伦回信,只是推说功课重,简单写几句。
蓉芬从才貌双全,人见人爱的自傲,跌落到委曲求全的羞辱,极大地伤害了自尊心。
她想伯伦是否嫌贫爱富,瞧不起自己。
问仲伦,仲伦说:“妈极力要拆散哥和丽爱,与哥常争吵,矛盾很深。妈赶紧想给哥物色一位品貌好的女子成親。我就推荐你。正好菊田公公是两家的亲戚,所以家里托他做的媒。”
蓉芬说:“哼!原来是你的鬼主意,害惨我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黄家筹备伯伦和蓉芬的结婚事宜:在现住的老宅旁边,整修出一幢房子作为新居、定做各房间的红木傢俱、配套床上用品和其它生活用品、装饰布置……。並一切听从蓉芬的意见,让她挑选物品和样式。
时间在流淌,蓉芬的婚约僵局和尴尬就这样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