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一缕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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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道人与和尚(中)

禅宗创始达摩,达摩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

这五个人就是禅宗的支柱,这套顺口溜是年轻一辈闯荡江湖必须背下的东西,天下以九为极境,但真正厉害的人又不是单纯能靠境界说清楚的,就比方他们五个。

佛教也不容易,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外来教,不管人情还是道理都要低人一筹,达摩是一代伟人,创立禅宗,现在的人又叫达摩教,佛心宗,汉传佛教等等,不管怎么叫,总归是能让佛教在这片土地上立足,达摩功高至伟,但其他人的贡献也不能磨灭,大隋广建禅院五千间,佛教发展迅速,这话不是吹出来的。

只是可惜大隋没了,过往太多事道信和尚都不想再去回忆,现在的佛教是他与弘忍当家,弘忍去了长安,这些帝王将相侯门事,他比自己处理得当,少林寺飘摇百年,现在又在风口浪尖上,做得越多便错的越多,这道理他懂。

这便是佛教的取生之道。

他的年纪也大了,总喜欢坐在门槛上回忆过往的日子,他有时候敲木鱼也会敲着敲着睡着了,但每天的晨钟暮鼓却一次也没落下,他喜欢看寺里的孩子朝气澎湃的样子。

然后宋一卜又来了。

戒律院首座松石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宋一卜也敢再来少林寺?当真以为咱们不敢动手!”

道信看了一眼松石,原本他也是软脾气,如今执掌戒律院多年,脾气越来越暴躁,他沉着低沉的嗓音说道:“阿弥陀佛,师弟你着像了。”

松石被提醒之后惊醒,道了一句我弥陀佛,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静静盯着自家方丈看,三师祖传道于方丈,有师徒之谊,比自己要陷得更深,他都发话了,自己又能急什么?看着方丈面上淡淡的笑,他仿佛也悟了,出声笑道,“师兄有理。”

道信和尚摇了摇头,侧头望向远方,不卑不亢道:“远来即客,开山门迎客。”

......

......

石成金开始没听清宋一卜的话,第三个是哪一个?等真正反应过来后才噤若寒蝉,杀了人家的大人物,现在还敢上山来?

少林寺前排棍僧中不知名的头领出列阴沉说道:“宋一卜你还有胆上我少林寺来?找打!”

“有何不敢!”宋一卜说话也硬气。

少林棍僧说完便悍然出手,排成数股队列冲杀过来,石成金在宋一卜身前站定,虽然有些莫名所谓,但论起打架来他也没怕过谁,占不占理的另说,不还手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这一架轻易打不起来,从一众棍僧身后的少林寺里透出股虚无的气势来,宏大而又温和,不用说话,一众棍僧便停了手,其实少林寺常常以德服人,这帮棍僧也不是跑来打架的,纯粹是宋一卜太过可恶,气急了才有这举动。

一缕清风拂面,山道上出来个老头,普通的样貌却格外引人注目,穿着深紫色的三法衣,天气太冷的缘故还配有缁衣,绘有南方诸木,若皮、若叶、若花,“僧却崎”覆左肩,掩两腋,左开右合,脚踩一双褐灰色的罗汉鞋,披帽冠以避风沙。从他不比寻常的深紫色僧袍,还有手中叮叮作响的禅杖,都足以说明他的身份,这位看着年纪四五十岁之间的老和尚轻轻一挥禅杖,道了句我弥陀佛,颔首见礼道:“贫僧见过真人。”

刚才百无聊赖一脸轻松的宋一卜此刻也不敢大意,认真且崇敬地回礼道:“小道见过道信大师。”

天下间最不对付的佛道两门就在此处碰了头,最最不对付的茅山上清派就站在少林寺山前,道信和尚却让人看不出喜乐,眼皮低敛问道:“真人来少林,意欲何为?”

宋一卜回道:“讲道,说禅。”

道信和尚点头,朝身后披浅红色袈裟的小和尚示意无碍,屏退了一众棍僧了,转头对宋一卜道:“请随我来。”

道信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位得道高僧,再后面是一众棍僧,最后是宋一卜与石成金二人,石成金东张西望少许,又望向宋一卜,得到镇定的示意后跟着大部队往山上走。

到了山腰,才发现一宽敞大门,山门前有石狮一对,雄雌相对,山门的正门是一座面阔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左右配以硬山式侧门和八字墙。山门的八字墙东西两边对称立有两座石坊,东石坊外横额为“祖源谛本”四字,内横额“跋陀开创”;西石坊内横额为“大乘胜地”,外横额:“嵩少禅林”,天机盎然。

威严大气之情油然而生,宋一卜感慨道:“谁说少林只有三景,我看处处皆景。”

过了山门,便是甬道,甬道两旁就是苍松翠柏掩映下的碑林;

经甬道过碑林后便是天王殿,天王殿位于碑林的尽头,以供奉象征“风、调、雨、顺”的四大天王而得名,红墙绿瓦,斗拱彩绘,门内隔屏前左右各有一尊金刚,内里则是四大天王像,威武雄壮;

晨钟暮鼓不提,大雄宝殿在天王殿之后,殿内供释迦牟尼、药师佛、阿弥陀佛的神像,屏墙后壁有观音,两侧十八罗汉。

来迎客厅中坐下,仅有宋一卜与道信两人,其余人等皆不得入,檀香袅袅,道人持剑危坐,佛首奉茶迎客,各有神韵。

道信和尚平淡道:“小真人要以何来论?”

宋一卜啊了一声,好似没有准备,不过他毕竟非比常人,作为天下最厉害的卜卦人,他胡诌的本事可不小。

只是一瞬,手捧玉剑的宋一卜眼中含笑,淡淡问道:“佛曰‘万法皆空’,何解?”

道信和尚回答道:“空即皆无,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是暂时的假象而且时时刻刻都在生灭的,过去现在未来皆不可得,所以说万法皆空。”

宋一卜道:“空既是无,何来有得?既然过去现在未来皆不可得,还说什么修行?既然没有先后,没有大小,又哪有善恶之分?你们说无得,既然无得,又得到什么正果?既然没有所得,也没有必要求得,为何要生于世间?”

道信和尚说道:“得既然不是得,能得也是无所得。既然无所得,又说什么能得?诸法本空,因为空空,就空空而言,法也是空。寂静无相,哪有什么得?哪有什么无得?既然无得,又怎么能说求?”

房中变热的缘故,道信和尚已经摘了头顶的帽冠,宋一卜伸手摸了下玉剑,慢悠悠道:“万法皆空,禅杖是空,法衣是空,何不去了空,只留空空。”

道信和尚摇摇头:“从一开始便错了,空不表示没有,万物虽然如梦幻梦泡影,可还是有现像的。”

“那怎么能说空?”

道信和尚双手合十道:“心性为空,空便无得,无得便无求,所见花草皆为空,所得的这些东西是缘生之法,没有自性,也就是没有自体,因缘所生。这佛经里面说得很多,故佛曰:‘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因缘所生法,缘聚这个相就现前,缘散这个相就灭了。你不能等到缘散才晓得这是空的,正在聚合的时候,你就能看出这是假相,不是真的,所以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坐到紫竹椅子上的宋一卜有些恼怒,对牛弹琴的滋味可不好受,怪不得世人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信和尚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心性为空,真人只要心中是空,自然无得,所以无求,它之缘起缘灭与你无关,所见茅山自然也为空,却非无像。”

“尽是歪理,却总算能说得明白了。”

宋一卜撇撇嘴,“色也是空?情之一物虽然有驳于天道,却非虚妄,故曰:‘性本至凝,物感而动’,它可是实实在在的,何以称为空?”

道信和尚说道:“还是那个道理,我心不倾则物无不正,动念有属则物无不邪,邪正之来在我而已。”

宋一卜渐渐没有了要辩论的意思,和尚只是用老一套说道理,总而归于“万法皆空”,只要你的心是空的,就无欲无求,看到的听到的也便成了空的,这道理仔细一听好似能说得通,实则尽是歪理,天下人谁的心能是空的,宋一卜好笑问道:““影由形起,响逐声来,弄影劳形,不识形为影本。扬声止响,不知声是响根。除烦恼而趣涅盘,喻去形而觅影。离众生而求佛果,喻默声而寻响,岂有此理?你以本性见空说我,你自己呢?佛教也是空,少林也是空,无欲无求?”

道信和尚摇头诚实道:“没有。”

宋一卜哦了一声,放声道:“原来你也非空?”

道信和尚点头微笑道:“我自然没有,所以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佛曰’,并非‘我曰,’我辈行者求万法皆空却不可得,故我不是佛。”

宋一卜认真一想,凝重点了点头道:“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