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20日,埃里克·哈里斯和迪伦·克莱伯德携带着枪支和炸药走进了科伦拜恩高中。随后他们杀害了12名学生和1名教师,致伤24人,最后两人自杀身亡。那是历史上最为惨烈的校园枪击案。
迪伦·克莱伯德是我儿子。
我愿意牺牲我的生命去扭转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哪怕能换回一条生命。然而我知道,这样的交易是无法实现的。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丝毫弥补那场大屠杀所带来的重创。
那可怕的一天已经过去了16年(按:本书英文版出版时间为2015年),每一天我都在试图理解,一个有前途的男孩的生活是怎么演变成一场灾难的呢?况且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至今也理解不了。我追问家人、迪伦的朋友,追问专家,最重要的是叩问我自己。我忽视了什么,怎么会错过?我一遍遍翻阅日记,像法医、专家、学者一样穷追不舍地剖析我们的家庭生活,连琐碎小事和交流也不放过,试图找出自己错过的线索。我本应该注意什么?本该有什么不同处理方式?
起初,我寻求答案的过程纯粹是个人使命的驱使。强烈的羞耻感、恐惧和悲伤让我不知所措,同样强烈的是我对这些答案的渴求。然后,还有许多人渴望解决的难题,我看到自己逐渐掌握的碎片能够为之提供些许线索。我希望我所获得的信息或许有所帮助,这个过程一步步引领着我最终将自己的故事公之于众。
回望来路,科伦拜恩事件之前的一切恍如隔世。那时,我们的家庭生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美国郊区家庭。在十多年的探索中,透过废墟,我睁开了眼睛,不仅看到了迪伦曾经隐瞒过的事情,也看到了他一步步铺垫,直到最后悲剧的发生。同时我也意识到,这些见解所包含的意义,远远超出科伦拜恩事件本身的范畴。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能否阻止迪伦当天在大屠杀中的可怕行径。但是,我逐渐认识到当时可以用不同方式处理一些事。这些都是琐碎的小事。在枪击案发生之前,即使用最先进的变焦镜头聚焦我们的生活,我相信任何人都会觉得再平凡不过了,无异于全国各地无数的普通家庭。
汤姆和我是有爱心的、细心的、积极参与的父母,迪伦也是个热情有爱的孩子。我们不必为他忧虑和祈祷他改邪归正好好生活。我们称他为“阳光男孩”,不只是因为他金色的头发,也是因为一切对他来说,似乎都很自然和积极。身为他的母亲,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非常感恩。
在枪击案发生之前,我们的生活是正常的。这一点对人们来说,可能是最难理解的事情。对我来说,这也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家庭生活并非困难重重、不堪其扰。我们的小儿子也不让人头疼,更别提我们(或其他认识他的人)觉得他会想伤害自己或是他人。我希望很多事情都有所不同,但最紧要的是,我希望当时知道,孩子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的表象之下,一切反常均有可能。
当谈到大脑健康问题时,许多孩子是软弱无助的,正如一百年前的儿童面对传染病。太多情况下,正如我们的案例,他们的脆弱和敏感被忽视了。一个孩子会被什么情景激怒,或是会影响他们的快乐感和潜力,这些情况都可能让人迷惑,令人心碎。如果我们对这些漏洞缺乏辨识能力,将会付出更多、更可怕的代价。这些代价将不仅仅是诸如科伦拜恩、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纽敦、查尔斯顿等校园悲剧背后的伤亡数字,更有无数悲剧在悄无声息地上演,缓慢地吞噬着我们的同事、朋友和亲人的家庭生活的日日夜夜。
仅仅有爱是不够的。对父母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比这更难接受的事实了,世上没有哪个父母对此比我体会更深。尽管我对迪伦有着无穷无尽的爱,却连他的命都没保住,还搭上了当天在科伦拜恩高中被杀害的13人,以及其他伤者。我错过了本该注意到表明迪伦心理健康状况恶化的迹象。如果我没有错过这些迹象,迪伦和那些受害者可能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使对我本人不利,我还是要如实讲述自己的故事,希望能对其他父母有益,帮助他们看到孩子表面之下的反常迹象,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为孩子们提供救助。
了解了我们的故事之后,许多朋友和同事改变了对待和养育孩子的方式。在某些案例中,他们的干预已经取得了显著的结果:一位同事注意到她13岁的女儿似乎有点萎靡不振,她想起迪伦的故事,于是在不断追问之下,她的女儿崩溃了,承认有一次从家里溜出去跟朋友玩的时候,被陌生人强奸了。这个姑娘极度沮丧、羞愧和害怕,正在认真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的同事能够帮助到女儿,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孩子微妙的变化,从而不断地追问。由于读了我们的故事,同事的女儿的事得以有了平安的结局,我感到深深的欣慰。我相信让更多的人了解迪伦的故事,能够使更多的人和家庭受益。
对我来说,挺身而出并不容易,但如果我从科伦拜恩事件这个可怕的火炉里得到了启示和见解,那么我在道义上有责任去分享。尽管公开发声会让人产生恐惧,但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我的清单上有诸多条目,当初我若是知道的话,会采取不同的做法。这些都是我的失败之处。我所渐渐了解到的,验证了一个事实——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更为了防止任何孩子可能隐藏内心的痛苦,需要有更大范围的行动和广阔的视野来看待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