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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享受蜕变的过程

住出租房是我不曾有过的经历。可是有一年我在大连小住,去表姐家,却真的体会到住在出租房的感觉。

刚到大连的那天,天有些阴,咸涩的海风吹着我的脸,我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我的表姐家。高高林立的楼群里我来到了一间潮湿的出租屋里……

表姐来不及洗去她一身的风尘,脸色黝黑,像个农民工一样地站在我的面前,她谦和地微笑,喊出我的乳名,我几乎难以辨认她就是我的表姐。我强装笑,心中惊讶不已,泪水就快要掉下来了。这是我曾经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我慨叹岁月是如何风化了一个人的青春,日子是怎样魔方般地催人老,漂亮的表姐真的像蜕了一层皮……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表姐拖过一个凳子,怕不干净,用粗糙的手反复地擦上面的灰尘。她低着头几乎在回避我的目光,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却满脸全是窘态。我的眼角有些湿润,拉起表姐说不要忙活了,我放下包和她一起做饭。

表姐租的出租屋在一楼,不大,海边的大雾使屋子潮湿不堪,天天都得晒被子,有时即便是晾晒了也不解决问题,雾气蒸腾的日子很难耐,你会觉得人都像发霉了一样。

隔壁是一位辽阳的小伙子,他是开发廊的,他日日伤心地唱:“终点写着幸福,让我来为你建筑,你的一颗心是天使的礼物,让我快乐给我感触……”

出租屋很方便,紧邻超市,走上一道坡就是山体公园,如果我愿意可以每日都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大海。即便这样我也不习惯,晚上睡不着,凡是换地方就会有几天睡不安稳的时刻。长夜里,我望着异乡的星天,数羊,默念12345,可是不管用,甚至睡不着的时候就一遍遍地骂自己……

人要是再随遇而安些多好!

人要是不矫情该多好!

那天傍晚表姐回来得早,我们一起去海滨大道遛弯。

提及电影《老男孩》,那首歌让人有一腔无尽的感慨!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看那漫天飘零的花朵

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

表姐说:“这歌多像是唱给我听的,那么贴切,那么入情入理!”看着表姐深思的表情,我说:“是唱给我们的。”

表姐长叹一声,轻声说:“大约人到中年了,没有了青春,大家都会有这种壮志未酬的感触吧,可是人总得面对现实,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我再没什么话了。表姐接近50岁的人了,离家在外,漂在异乡,睡出租房,从早到晚地上班,风吹日晒,跑东到西,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回到家要自己做饭,做家务,任劳任怨的她一直沉默无言地扛着。

她给人家打扫卫生,做保姆,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她要拼命地工作,供两个大学生读书,她的沉默有时让我心头热辣辣的不好受……忽然心像被什么深深地剜了一下,才知原来身边还有一个比我更不适的人呢。

痛痛地明白人生什么叫隐忍和坚持,什么叫大气和包容,什么叫容得下天地的胸怀。看着走在我身边的她——面容苍老,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人已到了这个年纪,还奔在异乡的打工路上,每晚都是八点多钟骑自行车回家。

往日印象中的表姐漂亮极了,面容白皙,身材姣好,她是国有单位的干部,可是下岗后就开始四处打工。

可是她不多话,只是扯住我的手微笑。晚上我们谈及许多话题,回忆儿时我们一起烧麦子吃、抓蚂蚱、玩布口袋、跳格子,可是她却从来不说自己有多苦多累,也不谈她的工作。可是我知道她每日都在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地打拼工作,她真的不累么?不然晚上怎么会听见她轻轻的呻吟声,我惊讶于她面对困难始终是,沉默无言……

从国有企业下来到私家企业谋事,这距离有多远?这期间该经历如何的蜕变?

从前是一杯茶水,几张报纸,上传下达着公文。她的人生快半辈子了,现在还要聚集着所有的能量力争一把,是要续那半生的未酬壮志吗?漂泊在异乡,放下从前所谓的尊严,过着漂泊不定的打工日子。

夜来临了,远处高楼的灯光透过窗帘洒进屋里,海风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窗棂,这个夜是恬静的,纠结了许久的心思,像那夜轮上面舒缓的浪涛,又咸又涩……

我一遍又一遍地问她:“这些年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无声、坚定地摇头,轻声地说:“一切都会变的,一切都没问题,只是习惯就好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叫不能行或不能做的事,我的岁数还不大。”

我没词儿了,剩下的是我一腔的感慨和感动。

借着远处投进来暗暗的灯光,我端详着她那张粗糙的脸,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房产建筑方面的工作就是没黑天带白天的。她一天走东到西,加上自然环境的变化,还有海滨的气候,紫外线的强烈照射:像个农民!她太像个农民了!

小住的那些日子,我给表姐做饭,每日等她回来。

一天傍晚,我做好了饭等她,这一次她回来得特别早,我很奇怪。

她沉默无声地吃着饭,一句话不说。

我知道发生了很特别的事,就问:“你怎么了?”

她说:“我辞了这份工作……”她不说话了,然后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扒饭。

我在表姐的眼睛里,在她的一举一动里,看透了她的整个心思,这是一个历经岁月磨砺后的中年女人的那种超然负重的心态。私企老板的怨、损、撸,可以咽下去,忍了!别人眼里别样的眼神——人到中年出来混,需要有肯低下头装作没事人似的勇气,她既然出来了就早已装备好了这份勇气。

可是我了解表姐,她绝不会无端地辞了这份工作的,我太知道她的为人和品行了。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辞了工作呢?后来得知她有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我催促她去医院。她执意不去,拗不过她,第二天就陪她一起去附近的小药店买了点中药贴。

挽着她慢慢地走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一个广场。碧绿的宽大的草地广场,像一张茸茸的毯,晒太阳的人们躺在那里,有白领、有情侣、有携手的老夫妻,他们自在地享受着阳光。

小孩子散落一地清脆的笑声,阳光下的老人们在草地上如孩童,蓝蓝的天上有纤云袅娜而去,下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远山岱青,近海蔚蓝,苍劲的针叶树环绕着草坪。

表姐低下头走路,不再去看……

她说:“在单位的时候,我们也常好在这样的星期天出去玩。这些时候是纯自然的放松和闲逛,车里放着喜欢的音乐。那日子里真的是星期天啊,现在已经没有星期天了!”她说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远方……

我说:“要不你跟我回老家吧!没有那个道理叫好马不吃回头草。”

她眯着眼看着云外的天只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接着她继续找工作……

当一个人把自尊心暂且放在一边的时候,后面再难的事就不算个事儿了!谁的人生没有过几度春秋的煎熬?我凝视着远方,现实和以往构成一幅深切的图画,人的可塑性是无与伦比的,比如一脚踏上了打工路,便由衷地从心底对自己发生了郑重的承诺和责任感。

她辞去工作后再找工作,浪迹于一个又一个职场,留神于街边巷尾,也为的是找工作,养家糊口安身立命。

一个铜板的得来究竟流了多少血汗?一个稻穗的收到家的过程是如何的千辛万苦?人啊懂得了这些,你就不会讥笑在你身边走过的一身汗臭的民工了,你就不会漠视每一粒粮食的生产过程了。

公务员距离打工农民有多远,也许隔着千山万水,也许只隔着一尺海浪和掂量一把血汗滋味的距离。

人你肯低下头走路吗,那么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家有多重?

像个铅山?

人到中年要有多少担当,才能扛过已知和未知的风雨?

人需要有多少耐力的承载,才能趟过一年又一年?

岁月轮回要经历多少痛苦的蜕变,才能到达希望的彼岸?

看见过中药的熬制过程么?那要靠小小的火慢慢的工一点一点才能到达预期的药效,这叫“熬”,否则便不能成其真正的汤药。

看到蝴蝶的蜕变么?那是世间最美丽也是最苦难的过程吧?它短短的生命,只为一刹那的芳华,这一生也算无怨无悔了。可是人们都在欣赏蝴蝶最炫的美丽,却不知其背后,承受的是此生绝世的痛苦!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一只蜷缩的蛹,你一定要忍耐和享受或轻或重的蜕变过程。只要你内心修得清凉。

夜来临了,我轻手轻脚地做事,怕影响了表姐的睡眠……

衡量一个真正的强者和勇士的标准是什么?是他(她)给家给亲人给社会做了多少,是他(她)具有怎样担当的胸怀,是他(她)付出了比常人更多更难以跨越的艰辛。他们如一只血燕,熬尽生命吐出的爱是最炫的美丽,是最环保的歌,是多钙的脊梁,是暖透人心的雨露。

是他们为这个社会的幸福构筑了最信得过的钢铁基石。

之后在表姐家的每一夜我真的都放下了,我沉沉地睡去,一夜之间我改变了自己……

一如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