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买车的念头已经像一颗生命力极强的种子似的在心里头扎根了,并且在心里逐渐地成胎,先是车轱辘,然后是车骨架、发动机,就差组装成形了。的确,在这一段“生长期”或“组装期”当中,在和朋友闲聊天儿的时候,有关车的话题也多了起来。
这是2006年末和2007年初的事。坦率地说,这一段日子我活得有点茫然。在心里,我自己对自己说,老哥,有点茫然了吧,是不是有点不成熟啊?是啊是啊,姜也并不都是老的辣呀。这车有点像一个实实在在的挡不住的诱惑啊。
后来,终于顶不住“生长期”或“组装期”的日臻完美,其形象越发地亮丽与灵动,在我女儿楠楠的多次怂恿之下,我决定打车去“车市”看一看。
楠楠说,老爸,不买没关系,看一看也不花钱,就当你深入生活了。你不是常跟我讲作家深入生活的重要性吗?
楠楠家有车,但我从来不坐,我宁可打车,或者走也不坐,坚决不坐。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朋友、工友、跑长途的铁杆搭档、外号“刘皮拉基”的司机同事——看来,在说我为什么“坚决不坐”之前,需要特别地介绍一下他,因为接下来的很多事都与他有关,是本故事的男2号,或者男1号的B角。
“坚决不坐”的事先按下不表。
刘皮拉基是个混血儿、二合水——属于二战时期的第二代产品:先是他俄国的奶奶跟一个中国人结婚,然后,是他的两合水的爸爸跟一个中国女人结婚,生了他。刘皮拉基长的挺帅,眼睛是灰色的,有点儿像狼眼睛那样凶狠,那样茫然。他会讲俄语,但水平极其一般。一次,他开大卡车去他的女朋友家做客,一家人整的挺热闹的,跟未来的大舅哥嘴对嘴干了好几瓶啤酒,那家伙乐的,都是狂笑。结果乐极生悲,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刘皮拉基吃饱了,喝足了,腆着肚子满面红光地出来了,准备拉未来的老丈母娘去逛逛街——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事(潮乎乎的、彪了巴叽的老丈母娘也喝高了)——上了车之后,刘皮拉基打着火,挂上倒档倒车,不倒车出不去呀。结果,一倒车把一个蹲在卡车后面玩儿的邻居家小孩儿给轧死了。那个小儿是学校少先队的小队长,一道杠。天哪,一趟街的人都出来了,都愤怒地看着他……
刘皮拉基因此被公安局拘留了两个多月,并被交通警察大队吊销了驾驶证(不过,刘皮拉基现在混得很好了——此为后话)。总之,这一不幸的事件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个深深的阴影,我作为一个老丈人,绝不希望在我身上出现“一道杠”的悲剧,我不想做刘皮拉基第二。这就是我为什么“坚决不坐”女儿家的车的原因。喜欢我的小说的朋友都知道,在我走上写作这条不归路之前,是一名卡车司机,不仅如此,本人还毕业于半工半读的汽车学校呢,属于科班出身。我还记得当初路考的情景。负责那次考试的是一个爱养金鱼的考官,人很严肃。考试那天我穿了一双回力牌球鞋。我的桩考、路考一切都完成得很顺利,但是,在最后一步,靠边停车的时候,有一个手推车从旁边强行通过,我在处理上有一点点不妥。这个教官看了看我脚上的回力牌球鞋,签了“合格”。我就下车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考官不但爱养金鱼,还爱打篮球。
从半工半读的汽车学校毕业之后,我还曾在车队当过汽车驾驶的教练员。一共有好几个青年工人是我的徒弟。我成天拉着他们在城市里到处乱转,挂着“教练车”的牌子到处招摇,当教练也很自豪嘛。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间,那几个学员成天给我溜须,对待我像对待领导一样。我的这几个学徒的名字都很怪,我分别给他们起了外号,一个叫郑建正,我给他起的外号叫“蹬蹬蹬”,一个叫宋木材,我给他起个外号叫“拉柈子”,一个叫孙营昌,我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叫“苍蝇孙”——属于我早期的创作行为。苍蝇孙学开车的时候,一到过火车道道口的时候,车的前轮不搭上火车道线他不向左右瞭望火车来没来。好几次了,后来,我说,你看啥呢?看自己怎么被火车轧死的?滚下去!有时候,教练必须采取一些极端的做法,让他们知道这是天大的毛病,以免在他们的驾驶生涯中出现致命的危险。
记得,我的这些徒弟考试的那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考试是在上午进行的,我让他们每人都穿上一双球鞋,因为保不准哪个考官是体育爱好者,他们见了球鞋就会有一种亲切感。我的那几个徒弟,除了笨得要死的宋木材之外,全部通过了。当时,未获通过的宋木材蹲在马路边,肚子疼。我一看,心软了,决定去跟考官商量一下。我说,今天是中秋节,他就是单向掉头完成以后忘关方向灯了,我现在就过去给他一个大耳刮子,让他记住,他永远也不会再犯了,中不?考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没有月亮的大白天,说,啊,我忘了,今天是中秋节呀。行啦,让他回家过个好节吧。这样,宋木材也通过了。
换句话说,我是一名老司机了。但是,自从我不开车以后,就从不摸车,尽管现在我的手中还有驾驶证,但是,我绝对不开,我开够了。然而,进入2000年之后,咣当一声,人变了,变得古怪了,灵魂也开始缓缓地、缓缓地向新的目标起动了,然后竟展翅飞翔起来——要买一辆车了。真是莫名其妙。我的这种欲望是不是想寻找一个新的、可以流动的、完全属于个人的私人空间呢?还是一种怀旧心理在作祟?是不是冥冥之中在表达这样一个欲望呢?请有知识的人帮我梳理一下,分析一下,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因促使我变成了这种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