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杭大运河的北端,号称运河“龙头”、“小燕京”的通州,有一座距河三百米,始建于北周的燃灯佛舍利塔。砖塔为八角形十三层密檐式,穿雾摩云,颇具冲霄之势。悬铜铃二千二百四十八枚,为世界之最,也是古通州八景之魁首。塔影倒映,微波荡漾,白帆穿梭于碧柳拂水的河面,不但如诗如画,亦为运河上端航标。因而有了“一支塔影认通州”的传世佳句。
清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1900年9月5日),英、美、德、意、日、俄、奥等国的军队侵占通州。枪声、马嘶声由远而近,通州火光四起,洋兵洋马如同恶魔从天而降。一群洋兵围在燃灯佛舍利塔下举枪射击,“啪、啪”的枪声中,一千多枚塔铃被击落,人们痛惜万分,直淌眼泪。这些洋兵痞拍手大笑:“哈哈哈哈——”
东南水关侧三官庙旁,有一个洋兵从背后揪着老汉的长辫子狂笑,一脚将老汉踹倒在地。惨叫声中,老汉头皮被撕下血淋淋的一片。洋兵将手上带血的辫子摇了几下,扔进水井里。少妇翠喜娘拉着女儿杨翠喜逃命,一个矮小的日本兵迅速追上,搂住翠喜娘,向她怀里摸去。翠喜娘一口咬掉日本兵的耳朵,把女儿往后一推,叫道:“快跑!”便“咚”地跳下了井。这时,年轻的姑娘、媳妇纷纷扎下了井……那天一共有二十九个妇女为避洋人之辱,同投一井而死,从此人称伤心井。杨翠喜趴在井沿撕心裂肺地哭喊:“娘——娘——”晕了过去。
日本兵摸了下耳朵,见满掌鲜血,先是呆愣,继而狂怒,拔枪瞄准杨翠喜,怒骂:“八格!”
清军将领段芝贵手持双枪,骑马经过,忙对日本兵扣动扳机,正中其头部,日本兵惨叫毙命。
杨翠喜倒在地下,呓语:“娘,娘。”
段芝贵下马,抱起杨翠喜,呼唤:“小妹妹,你醒醒,醒醒啊!”
杨翠喜睁开眼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段芝贵亲切地说:“小妹妹,你别害怕,我叫段芝贵,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去。”
杨翠喜大哭:“我没有家了,我爹叫洋鬼子杀了,我娘跳井了!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段芝贵愤恨地骂道:“这帮外国强盗,欠下我们多少血债,总有一天,血债要用血来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杨翠喜,今年十三岁。”
“翠喜,别哭了。走,咱们先回军营再说!”
段芝贵把她抱上马,扬鞭向天津奔驰而去。到了军营宿舍,段芝贵倒了两杯热茶,两人对坐叙谈。
段芝贵问:“翠喜啊,你在通州还有亲戚吗?”
“没有了。在天津有个姨妈,但很少来往。”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以送你去天津寻找姨妈。”
这翠喜聪明伶俐,见段芝贵年方三旬,生得相貌英武,再看军舍宽敞整洁,必不是寻常兵丁,略一思忖,说道:“听我爹娘说,姨父为人刻薄,我姨妈常受他虐待,我不想投奔他。段大人,请您收留我吧!为奴为妾都行,一辈子侍候您、陪伴您。”
段芝贵摇头说:“不!我看你年纪虽小,颇懂世故,招人疼爱。这样吧,我的胞妹幼年夭折,你与她有几分相像。我想认你做个义妹,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翠喜急忙跪下:“恩兄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段芝贵连忙搀扶:“贤妹快快起来。”
二人归坐。杨翠喜说:“请恕小妹唐突,很想知道恩兄身世。”
段芝贵点头道:“你我既为兄妹,理应告知实情。愚兄出生于安徽合肥一个差役家庭,读过几年私塾,后来考取北洋武备学堂,又到日本士官学校深造。回国后,在新军任步兵二营统带。蒙山东巡抚袁世凯大人抬爱,收为义子。那袁大人视愚兄为心腹,委以重任。你一个女娃,留在军营多有不便。袁大人有十个妻妾,已成年的公子六七人。因此我想把你送进袁府,先充当侍女。凭你的才貌,不难被公子看中,日后当个少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也不枉咱们兄妹结识一场。”
杨翠喜感激地说:“凭恩兄做主。”
四年后,一个冬日的下午,风停雪霁,天津直隶总督府的亭台轩馆,山石花木,披银挂玉,愈显得皎洁雅丽。督府丫鬟杨翠喜,用茶盘托着一只翡翠盖碗,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已结了厚冰的花园通道上,去给主人袁世凯送参汤。
袁世凯生于1859年,字慰亭,号容庵,河南项城人。早年捐得同知衔,任驻朝鲜通商大臣。1895年以道员衔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建陆军。1898年戊戌变法期间,出卖维新派,取得慈禧太后宠信。1899年升任山东巡抚,1901年继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此人家产丰厚,既会来事儿,又舍得花钱,慈禧太后的第一辆汽车就是他进贡的。他与宫廷总管李莲英换金兰之帖,结为兄弟。李总管丧母,袁世凯一次就送了四十万两白银。庆亲王奕劻执掌军机,袁世凯马上拜他为义父,孝敬白银十万两。对于上司、同僚、部属、亲友,亦不吝重金馈赠。他在生活中有个特点,无论公务多忙,每天必午睡,醒来第一件事,必饮参汤。送参汤须严格把握时候,送早了参汤会凉,送晚了一睁眼喝不到便会大发雷霆,轻则臭骂,重则鞭打。合府婢仆,无不以给总督送参汤为畏事。
推开虚掩的房门,翠喜见肥猪般的主人仍在呼噜呼噜酣睡,不由暗自叫苦,只得放下托盘,捧碗在手伫候。
恰在此时,正在熟睡的袁世凯猛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身,跳下床向她磕头如捣蒜地大声地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怪异的举动,恐怖的叫声,吓得翠喜魂飞魄散。一失手,盖碗不偏不倚,恰巧砸在袁世凯的后脑勺上,头上霎时出现一个大包,又落地摔得粉碎,翠喜心慌意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啊——”袁世凯发出凄厉的嚎叫,疼得龇牙咧嘴,倏地睁开双眼,边摸脑袋,边四下打量。刚才他做了个噩梦,慈禧太后驾鹤西归,光绪帝亲掌朝政,所颁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将他这个卖主求荣的奸臣推出午门斩首。
翠喜忙叫:“奴婢该死,碰着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呸!你这贱婢,俺饶不了你!”立即反应过来的袁世凯怒不可遏,腾身而起,从墙上抽出佩剑,便要行凶。
翠喜大骇,忙站起身左闪右躲,敏捷似鹿。袁世凯虽出身行伍,久经战阵,但躯体矮胖,加上年近半百,养尊处优已久,举止甚是笨拙。一个挥剑追砍,一个拼命躲避,两人仿佛捉迷藏似的兜圈子。他累得气喘吁吁,仍未能得手,掷剑于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翠喜知道危险已除,壮着胆子向主人跪下,帮他捶起腿来,发嗲道:“大人消消气,不知大人何故发怒,吓煞奴婢了!”
“呸!你这丧门星,还敢来问俺!老子做梦被杀,哪知俺头上还真挨了你一家伙。你砸碎的翠碗是朝鲜国王李熙所赠,价值连城。老子每天午后必喝的参汤也叫你洒了,真是气死俺了!”
翠喜见袁世凯虽作恶声,却也没甚恼怒,暗想:待我编几句好听的话糊弄老头子,不但能转危为安,说不定还能捞点外快呢。忙满脸堆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喜从何来?”
“您没听说过吗?梦都是反的。大人做梦有杀身之祸,方才您恰巧吃了点皮肉之苦,说明已被奴婢破解了。我听那说书人讲过,明朝燕王欲造反谋夺他侄儿的皇位,适风雨交加,檐瓦飞堕。燕王惊慌不悦,和尚道衍笑道:‘此乃天降祥瑞。飞龙在天,那得不有风雨?檐瓦交堕,就是将易黄屋的预兆。’结果燕王夺位成功,当上了永乐大帝。翠碗虽珍贵,但府中的宝贝多了去了,您杀了奴婢,破碗亦不能复原。借一只盖碗消消灾,破破坎儿,也是好事嘛。这就叫碎碎(岁岁)平安,逢凶化吉。说不定大人日后还能步步高升,封侯拜相哩。”
“嘿嘿,看不出你这丫头片子倒长了一张巧嘴,真会说话。本督被你逗得有点开心。”袁世凯一笑,正要命她起身,陡然想起刚才赤身露体跪在丫鬟面前的丑态,传出去实在有损总督大人的声誉,决不能留下活口。
翠喜何等机警,见主人神色不定,目露杀气,自己仍有性命之虞,急中生智,忙压低声音诡秘地说:“大人,刚才奴婢见一怪事,吓得把碗都摔了。”
“什么怪事?讲!”
“方才奴婢进门,看见床上盘着一条五爪大金龙,昂头摆尾,眼射金光,正要破空而去,后来……”
“后来怎样?”
“金龙落地,变成了大人。”
听说自己竟是金龙化身,袁世凯且惊且喜,但不动声色,沉声道:“哪有这事,荒诞不经。你给我听好了,不准在外胡言乱语,否则小心你的狗命!”
“遵命。待奴婢将功补过,再煎一碗参汤进奉。”
“不必了。”
“那奴婢告退。”
“等等。”袁世凯手托翠喜下巴,细细端详,只见她眉黛含颦,靥红展笑,绰约多姿,秀色撩人,不觉哈哈大笑,用力抱起她,往床上一扔,撕开衣带,便压了上去。
迫于总督的淫威,她不敢反抗,不敢呼救,任泪水汹涌而出。
当袁世凯心满意足地下床后,翠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哀,呜呜低泣。
袁世凯厉声道:“你哭什么?”
“我一个女儿身被大人占了,以后怎么嫁人呢?”
“还嫁什么人?你就一辈子陪伴本督吧。当然了,本督也不亏待你。从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十姨太。”
“谢大人恩典,奴婢只要能侍候大人,不要名分。”
“这是为何?”
“府中规矩太大,新姨太要服从早进门的姨太太管教。旧姨太们嘴甜心苦,借着教规矩的名义,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非打即骂。三姨太被大姨太打残了腿,九姨太被五姨太打破了头。奴婢宁做侍婢,不做侍妾。”
袁世凯脸色一沉说:“偌大的总督府,没点家规怎么行?当姨太太虽然受气,但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府中有几十个丫头,本督爱上谁,就是谁的福气。你借故推托,莫非嫌俺老了,配不上你花骨朵儿般的俊妞?”
“哎呀,看大人说哪儿去了!俗话道: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大人刚过不惑之年,春秋正富。算命先生说奴婢有一品夫人的福分,因此奴婢发誓今生决不做妾,一定要当正室。”
袁世凯闻言大怒,斥道:“闭嘴!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合府几百号人,谁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本督已有一妻九妾,被宠幸的丫头也不在少数。我见你还算机灵,格外抬举你,给你名分。你当你是谁?名门闺秀啊?滚!”
翠喜见袁世凯蓦地翻脸,忙赔笑道:“大人切莫动怒,奴婢怕受宠后招人嫉妒,因此宁愿一辈子当丫鬟侍候大人。不过,等太太百年后,请大人将奴婢扶正。”
“哼!你别做清秋大梦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既不要名分,俺就依你,本督平时多疼你一点儿也就是了。”袁世凯说罢,顺手从案上取过一尊赤金弥勒佛递给她:“这个金佛赏你,只要你用心侍候俺,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大人的赏。”翠喜忙接过那尊袒腹大笑的金佛,掂了掂足有一斤重,娇笑道:“嘻嘻……老爷,您对奴婢真好。”
袁世凯见她神态妩媚,风情万种,淫兴大发,又搂到怀里亲吻起来。得了重赏的翠喜不似刚才那般委屈与无奈,而是投怀送抱,曲意逢迎。
袁世凯“后宫”庞大,正室于氏、大、二、三,四个妻妾因年老色衰,已被剥夺侍寝的资格,由六个年轻的姬妾每周轮流前往他的寝室值宿。轮到哪房姨太“当值”,便由该房女佣、丫鬟把她的卧具、零星用品搬去。那一晚,袁世凯留翠喜伴宿,本该“当值”的八姨太醋意大发,在自己房中贱货长、婊子短地骂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新得宠的翠喜满面春风,走出主人的房间。她惊讶地发现,原本见了她爱理不理的管家、仆妇、丫头,一反常态对她笑脸相迎。口口声声叫她翠喜姑娘,夸她是有福之人,并请她日后多多关照,在大人面前多加美言等。翠喜嘴上客气,心中却得意非凡,暗喜自己时来运转,攀上了高枝,真是乌鸦变了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