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窃国枭雄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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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象天命

光绪末年,同光时期的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冯子材、张树声、刘铭传等相继谢世,王文韶、孙家鼐、张之洞俱垂垂老矣。袁世凯作为慈禧宠信的重臣,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每天凌晨五点即起,喝一碗鸡汁后便开始办公。在他处理公务时,非钦差与王公宰辅,概不接待。

一天上午,袁世凯正在批阅公文,忽听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本想不理,但声音越来越大,不由得心烦意乱,凝神细听:“混蛋,快进去禀报大人,就说大公子来了。”

“小的知道您是大公子,怎奈总督大人有言在先,办公时一概不见家人、亲友、门生。”

“滚开,让我进去。”

“大公子行行好,别让我们这些穷当差的为难。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啊!”

袁世凯气得把笔一掷,走到门口,喝问:“怎么回事?”

他的长子袁克定慌忙施礼:“孩儿拜见父亲,恭请福安。”

袁世凯皱眉道:“罢了,你不在老家读书用功,跑到天津来做甚?”

“这个……”袁克定看了看守门的几个卫兵,袁世凯会意,道:“走,进屋去说。”

父子二人进了书房,袁世凯坐下,指着椅子道:“坐吧。”

袁克定没坐,迫不及待地说:“启禀父亲,太爷墓出了怪事啦!”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幅图画递去,“请父亲观看。”

袁世凯忙展开一看,只见父亲的坟墓旁有紫藤攀绕,夭矫蟠屈似龙。惊问:“这是你画的?是真的?”

“是啊!太爷墓旁忽生紫藤,状似虬龙。此藤滋长甚速,已粗逾儿臂,且色鲜如血。一下子轰动了十里八乡,连沈丘、商水、周口都有人跑来看稀罕。有人说,袁家要发迹了,说不定能出宰相王侯呢。还有人说,袁家要出真龙天子啦!”

袁世凯轻声喝道:“小点声,以防隔墙有耳。”

“遵命。最近孩儿无意间温读四书五经,最爱阅览堪舆、命理等秘笈,四柱预测、八字运程等术数。”克定又凑近父亲,在他耳畔低声道:“日前有一章姓风水名师言曰:‘夜观天象,帝星朗照河南项城地区。’或天命攸归,此瑞验也!”讲到这里,袁克定屈下一膝道:“孩儿不读圣贤书,不务正业,请父亲责罚。”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大丈夫岂能龌龊久困于笔砚间,你这臭小子还真他妈的像老子。”又问:“那姓章的祖先是否名叫章攀桂?”

“是他曾祖父。怪了,父亲怎么知道的?”

“章攀桂是安徽桐城人,乾隆时任江苏松太兵备道。此人有吏才,尤精通寻龙点穴等堪舆之术。乾隆数次南巡,下诏改通水道,想从句容凿河。章攀桂相其地势,说:‘茅山石巨势高,非设闸不可成。请从上元东北摄山下凿河以达丹徒。’结果省工省时,自此大得帝宠。后来,他给不少亲族僚友择了吉地,全都灵验,无不发达。是大清立国以来第一流的风水大师,其嫡重孙之言,可信度极高。”遂又压低声音说,“前些时,有一侍婢名翠喜者,前来寝室进奉参汤,惊见为父化身金龙。你又道祖坟长出紫藤,星象家言帝星朗照项城。莫非天意眷顾,日后俺有九五之尊的命?”

“正是。天人感应,天心协应嘛。凡开国天子或圣君明主,必然子嗣众多,瓜瓞绵绵。魏武帝曹操有二十五子,唐高祖李渊有二十二子,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六子。父亲有孩儿及弟妹三十二人,虽逊于康熙的三十五子、二十女,却胜过乾隆的十七子、十女。可谓后代昌盛,颉颃历代雄主。自同治光绪以来,紫禁城五十余载未闻婴儿啼哭声。同治无嗣,皇上病骨支离,看来也不会诞育太子了。大清朝不是气数已尽,又是什么?父亲取而代之,指日可待矣。”

袁世凯听了心花怒放,拊掌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好儿子,你真说到为父的心坎上了。故相李鸿章巨眼识人,临终前的遗疏中向朝廷保荐俺:‘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其右者。’就在他去世当天,慈禧便任命俺为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实授,赏加太子少保衔。”

“父亲雄才大略,堪为万民之主。”

爱子的恭维让袁世凯思潮澎湃,于是向儿子叙述了一件隐瞒世人达三十多年的往事。那是自己十三岁在南京欢度除夕时,挥毫书写了一副气吞山河的对联:

大泽龙方蛰,

中原鹿正肥。

塾师周先生咋舌惊呼:“乖乖,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便有此气度,不亚于曹操横槊赋诗,实非池中之物。”

然而,身为署理江南盐运道的叔父兼嗣父袁保庆吓得脸都白了,抓起对联撕个粉碎,指着嗣子呵斥:“以后再也不准写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了,别给俺袁家招灾惹祸。”

袁世凯本以为这副志在天下、不可一世的对联会受到嗣父激赏,不料竟遭训斥,噘着嘴顶撞道:“康熙年间,宰相张英出上联:‘除夕月无光,点数盏明灯,替乾坤生色。’七岁的儿子张廷玉对下联:‘新春雷未发,击几声堂鼓,代天地扬威。’满朝誉为神童,康熙也夸他不同凡响。俺已经十三岁了,书写两句豪言壮语又咋啦?再说了,这也非俺所撰,是明末举人牛金星献给李自成的见面礼。”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都是反贼!”袁保庆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袁世凯自出娘胎,便被合家大小当宝贝似的捧着、宠着,哪受过这等委屈,跺脚便哭了起来。

袁保庆越发恼怒,挥手还要打他时,周先生忙一把拉住,劝解道:“袁大人息怒,令郎少不更事,别跟他较真嘛!”又语重心长地抚慰学生,“好孩子,别哭了,难怪你爹发急。牛金星以龙喻李自成将兴帝业,鹿喻政权、皇位。你是官宦公子,这副称王称霸、大有绿林之风的对联要是泄露出去,那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龙’、‘鹿’二字,你一辈子都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

袁世凯点头,一抬眸,发现嗣父对周先生似笑非笑,目迸凶光,猛然拔剑刺其心口,老人当场毙命。袁保庆冲吓呆的嗣子喝道:“看见没有?你要敢在外面胡言乱语,休怪你爹不念骨肉之情!”

袁世凯叹息:“尽管许多人为周先生的死因感到蹊跷,为之悲悯,但谁也不会为一个无儿无女、无钱无势的孤老头讨个公道。你爷爷取银为他体体面面地办理了丧事,还让为父披麻执绋,为老师送灵。上下左右无不交口夸赞你爷爷仗义,厚葬塾师。只有为父心知肚明,每每想到便不寒而栗。”

袁克定淡然道:“此事不能怪爷爷心狠手辣,万一那老先生口无遮拦,在外炫耀自己的高足如何志大才高,我袁家难免灭门之灾,让他永远闭嘴也好。”

“是啊!世间许多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那老糊涂多嘴多舌,才招来杀身之祸。”

袁克定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遂回首张望,只见一位美婢轻盈袅娜,手托白玉罐儿,冉冉走到袁世凯面前,娇声道:“大人,这鹿茸羹滚烫的,请趁热饮用。”

“嗯。”袁世凯接罐打开盖子,小口啜饮,并指着袁克定对她说:“翠喜,快去见过大公子。”

“是。”翠喜忙趋前跪下,“小婢杨翠喜拜见大公子。”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袁克定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锭递给她,“这十两纹银给你买朵花戴戴。”

翠喜接过银两,嫣然一笑:“谢大公子厚赐。”

袁克定双眼直勾勾地射定翠喜的脂唇粉面,翠喜佯装娇羞,秋波送情。此刻袁世凯已饮完鹿茸羹,见状大怒,劈手将玉罐摔地,一件无价珍宝就此粉碎,冲翠喜喝道:“贱婢,滚!”

翠喜忙说:“奴婢告退!”匆匆而去。

袁世凯训斥儿子:“你也忒没出息了,见了一个丫鬟就魂不守舍,日后还怎么辅佐俺,承继大业?”

袁克定沉声道:“非也!父亲错怪孩儿了。孩儿虽年轻,娶了几房家眷俱有姿色。纵然常去花街柳巷,儿媳们又有谁人敢管!方才您呼此婢翠喜,孩儿马上想起您所说的窥见金龙之事,大为好奇,依照相书,细细审视。曾国藩先生精通风鉴之术,相人最准。不知父亲可曾读过他所著的《冰鉴》?”

“读过。”

“《冰鉴》开篇:‘一身精神,俱乎两目;一身骨相,俱乎面部。’最为中肯。达摩相妇女相法云:‘骨法峭峻、神气威严、持重而少媚、五岳宽大、行动快如流水,声音如玉在石璞,后妃之相也。五岳端厚、骨气磊落、神色温和、观视不凡者、夫人之相也。’而‘桃花满面、神丽流光、搔首弄姿、胸高臀翘者,娼妓之相也。’方才那丫头,瓜子脸,水蛇腰,柳眉晕杀而带媚,凤眼含威而有情。虽具倾城之美,却是亡家祸胎。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父亲万勿亲近,免受其荼毒。”

袁世凯大惊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分别未久,不料吾儿竟有如此高见卓识。此婢确非善类,能言会道,贪婪奸诈。为父曾令其侍寝,封她为十姨太。此婢竟扬言决不做偏房,定要做正妻。为这贱婢,为父没少和你母亲及众姨娘怄气。彼既为不祥之物,马上逐她出府!”

“慢!此婢虽淫贱,姿首颇佳丽。父亲要开基创业,应广揽天下英才,权、钱、色,缺一不可。权者,封官授爵也;钱者,收买人心也;色者,蛊惑贵戚也。父亲要下一盘经天纬地的大棋,须精心谋篇布局,落子慎重。该女是一枚重要的棋子,运用得当,满盘皆赢。”

袁世凯闭目沉思,忽睁开炯炯双目,狞笑道:“有了,俺既要让此婢四面树敌,无法容身;又要让她心存感激,知恩图报。先来个‘捧杀’,再来个‘棒杀’,无人能测其中玄机也。”

“欲擒故纵,父亲高明。”

“人的荣华富贵受益于先祖的风水宝地,帝王霸业更托福于祖宗万年吉壤之庇佑。你先去后院拜见你母亲,俺让管家准备银两。明天随你返回项城,招募壮丁,筑墙护卫祖坟,千万别让牛羊践踏,明白吗?”

“明白,孩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