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亲历:“5·12”使时间和记忆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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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5月12日

早上起床,依然感觉头晕。昨天输液的效果并不好。去医院前打开电脑,改动了10日写在博客上的诗歌《这个春天》里的一个字。

带了《博尔赫斯谈话录》去医院。八点四十分,冰凉开始流进我的血管。翻开书,继续昨天的阅读,比药液要温暖的另一种真实也开始注入我的血管。

中午吃粉蒸排骨和炒青瓜。午饭后妻进屋午休,叫我两点喊她,她有第一节课。

洗碗时发现窗外光线变得很暗。想起早上输液室外面灿烂的阳光,突生不祥之感——但仅仅是一刹那。

躺在客厅沙发上小憩,感觉冷,抓起旁边一件妻子的外衣搭上,习惯性地捧起昨天傍晚刚从值班室拿到的《山西文学》第五期——上面有我的《生产队》。

没看几行字,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妻子从卧室出来。侧目看墙上的钟:差一分钟两点。

在妻子洗漱的声音里再次睡去——昏沉,搁在肚子上的《山西文学》掉在了一旁。

昏沉中,又一次直觉到窗外天光的灰暗,意识里闪过“地震”一词的概念。

两点二十五。是两点二十五吗?听见声音,同时感觉到颤动。意识到地震,且不是一般的地震。飞快地奔跑。开门、择路、转弯,直到站在县政府院内的草坪上。失忆。脚上怎么穿的运动鞋(而不是拖鞋)?是从政府院内的侧面跑进草坪的,还是从前面的窄巷跑出街再从大门进到院内的(侧门上班时总是关闭的。听楼上一位大妈讲,侧门是地震过后她叫保安打开的)?又是怎么开的家门、楼门?为什么没有像平常或者梦中那样感觉到身体的笨重(梦中的逃生不是力不从心,就是迈不开步)?

站在草坪上,地震没有停止反倒加剧了。除了身体感觉,眼睛也能看见大地的颤动:宿舍楼、办公楼都在剧烈抖动、摇晃。从未有过的经历让我惊恐万分,唯一的感觉便是置身世界末日。

大地的抖动继续了很久——两分钟,还是三分钟?

恐惧的极限是,大地如同一口沸腾的油锅,好像我们转眼就要掉进去。

从政府大楼里跑出来的人聚集在院子中间的过道上。县长毛一兵在喊:“大家不要惊慌!”“学校,学校!”我本能地叫出这个名词——学校里有我的妻子和女儿。

地震结束了,惊恐还在。我感觉身体比从珠穆朗玛峰下来还要瘫软,后腰空洞,像是有人取走了肾脏。

我两次进屋:一次去关门,一次去拿照相机。

一路小跑去学校看女儿。街上一遍狼藉,政府街的牌坊倒塌了,到处是建筑物坠落的砖瓦和广告牌子。满街是惊慌的人群,每个人都面色惨白。我自己也惊魂未定,感觉完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混乱的城市。余震不断,我本能地注意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和电线、电线杆。

有一种隐秘的感觉需要说明——我的身体和灵魂都像是被地震震裂开了,渗透出一种诡秘的难以言说的快感——它或许意味着对生命平淡无聊的日常生活的厌弃。

来到南桥桥头,看见涪江对岸女儿所在学校的教学楼是站着的,松了口气。很多家长都在往学校拥。转身朝妻子所在的学校小跑。

没有看见有楼房坍塌。紧张已经有所缓解。一路拍着照片。裂隙的、檐顶垮塌的建筑物。坠落的钢制广告牌。惊慌的人、惊恐的脸和眼睛。

意识指向远方:什么地方是震中?震级到底有多少?

进入北山小学,两次看见报恩寺万佛阁旁边屋顶被震塌的椽檩和瓦。

妻子带着学生站在操场的古柏下,见到我就问操场的古柏会不会倒下来。看见她和学生都好,我眼睛里满是泪水。

穿过报恩寺杀牛巷,穿过人山人海的报恩寺广场,穿过水果市场。看见有人开始抢购物品。有宣传车开过,发布着抗震救灾指挥部一号公告,听得出是以前的播音员高小兰的声音。滨江广场到处是人,医院已经搬出来,有年轻人抬了被褥占据了明城墙下的亭子。

晚上,传言不断,说震中在甘肃岷县,又说是文县。震级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