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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3)

“我只听娜仁花的歌,我只关心与娜仁花有关的事,我只是娜仁花的忠诚‘范斯’。”

“娜仁花?谁是娜仁花?”

同学们全傻了。当然,大家私下里的议论是,娇娇这人有点傻吧,怎么会喜欢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内地歌手。

娜仁花,一米六五左右,五十公斤上下,(可能属于一九七八年的)双鱼座,AB型血;喜欢黑色、红色,喜欢独处,喜欢吃牛羊肉,喜欢瘦削高挑的长发男生。她的父母均为牧民,她出生在呼伦贝尔草原海拉尔河畔一个四面透风的破蒙古包里。她降生的那个早晨,蒙古包里的她阿爸她阿妈包括接生婆,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像泉水淙淙又像流沙簌簌,声音并不很大,也圆润柔和,但不知为什么,那圆润柔和中又仿佛夹带着一股骇人的力量。阿爸匆忙跑了出去,他先看到,聚拢在一起的羊、马、狗,都在齐刷刷地仰首望天,他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向天空,一下惊呆了,只见从海拉尔河对岸,一大群灰白羽毛的百灵鸟正欢歌而来,直奔他家这个孤零零的蒙古包。娜仁花的阿爸从未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百灵鸟群,非常惊异,而羊和马,包括一向忠诚的狗,都情不自禁地朝远处逃去,叫也叫不住。这时候,那数百只百灵好像听到了什么口令,几乎同时闭上嘴巴,又同时黑压压地落在了蒙古包上。因为数量太多,有些鸟在蒙古包上找不到落脚之处,就落在板车上、马鞍上、草地上,甚至娜仁花阿爸的肩头上。就是这时,蒙古包里传出了小娜仁花的第一声啼哭,随着那声嘹亮的啼哭,数百只百灵鸟也欢叫起来,然后振翅远去。

娜仁花十四岁前随父母在草原上四处迁移放牧牛羊,基本没上过学,但由于天生嗓子好,模仿能力强,会唱许多蒙古民歌。十四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看了盟歌舞团的现场演出,忽然就萌生了当歌手的愿望,便当即告别父母,追随歌舞团而去。此后的几年里,她一边拜师学琴学歌,一边四处流浪卖唱,并无师自通地作词作曲。其歌曲逐渐定型在蒙古民歌与摇滚样式相交织的风格上,以野、犷、醇、烈、亮为特点,代表作为《草原》《祝福》《草原女神》《格桑花》等。其形象包装,也与野、犷、醇、烈、亮紧紧呼应,演出时,她上着黑色羊皮短夹克,下穿红色牛仔喇叭裤,而最突出之处则是,她总是裸露着一颗刮得一干二净的漂亮秃头。有些喜欢她的人把她誉为草原上的百灵鸟,可她总要纠正说,我是草原上的一只秃鹫……

娜仁花的小档案,是娇娇东鳞西爪地收集整理的,她把她知道的情况讲给同学们时,那些对娜仁花一无所知的散兵游勇型追星族,也开始喜欢娜仁花了。

“同样唱歌,音乐圈里的歌手和娱乐圈里的明星是两回事儿。”娇娇的同学们从F4或青春美少女那里向娜仁花倒戈时,都喜欢引用娇娇的名言。

那时候,只有个别报纸杂志登过娜仁花的照片,而电视——后来,娜仁花大红大紫后,也很少上电视。据说多数电视台都希望她的造型能温和一些,比如,戴假发出镜;可娜仁花表示,虽然留长发我更漂亮更妩媚,可现在我喜欢秃头,为了自己的喜欢我连漂亮和妩媚都可以放弃,上个电视台的诱惑哪配让我改变形象呢。

这是后话。在当时,娜仁花仍未大红大紫,可娇娇已对她爱得如醉如痴时,有一天同学们隐约发现,娇娇的一头秀发消失不见了,她的毛线帽里,竟半遮半掩着一颗闪亮的秃头。此后,不论家长和学校对她施加多大的压力,她也只可以戴帽子或戴假发,而绝不允许头发长长。再后来,娜仁花开始蹿红的时候,一家影响力极大的娱乐媒体听说了有娇娇这样一个娜仁花的忠实拥趸,居然在采访不到娜仁花的情况下缠上了娇娇,还把她的秃头照片发表了出来。那时候,不光娇娇出彩,她的同学们都跟着风光。

娜仁花真正走红的时间不足两年。那时候,娇娇开始读高三了,有一天,一个爆炸性新闻传了出来:娜仁花是个乔装打扮的艺术骗子。这一说法,是随着娜仁花与她一个老师失和的消息一起传开的,而随着这一说法的广泛传播,各路媒体纷纷变脸,对娜仁花进行疯狂讨伐。据说,一家大电视台的文艺部主任尤其仇视娜仁花,在他亲自策划组织下,几十名过去娜仁花的追星族,准备联名上书中宣部,请求全面封杀和批判娜仁花这个骗子歌星,并希望上级领导做主,定娜仁花一个诈骗罪,让她赔偿曾喜欢她的歌迷们的物质损失与精神损失;不巧的是,恰在这时,那个主任的情人之一被主任抛弃后,落选了当年的七一晚会,在气头上,把主任收了什么人贿赂又导致了什么人人工流产的丑闻公布了出来。主任光顾摆平自己的事了,没空把娜仁花一棒子打死,给中宣部写信的计划,这才不了了之。

娜仁花的骗子事实是这样的:这个“扮嫩”的女人原名陈恋恋,其实已经三十出头了,虽然在内蒙古的呼伦贝尔草原生活过几年,但根本不是蒙古族,更不是生在蒙古包里的牧民女儿,而是一对北京与内蒙音乐工作者的私生女;她四岁学钢琴,十岁学吉他,曾多次在电视台的少儿节目中出镜表演;十七岁时,她因怀孕离开学校,与有妇之夫的诗人男友同居了两年;接下来,她认识了那个后来与她失和的老师,成了这个同样是有妇之夫的声乐教师的情妇,那些标明为她自作词曲的歌曲,多半都是声乐教师的心血结晶;至于她那个标志性的秃头,则是在一种无法治愈的严重斑秃病的步步紧逼下,无奈退让中一个不得已的选择。近年来,是她的情夫老师,为她倾力营造了一个草原秃鹫的骗局,把她塑造成了炙手可热的个性歌手;可她一朝成名,却与老师反目成仇……

娇娇完全被这样的新闻震骇了,也是一夜之间,她这个有耳力有眼光的先知先觉者,就成了他人嘲笑的对象。追星伙伴们对她充满怨怼,好像是她编织了娜仁花的骗局,欺骗了他们并让他们丢了面子;而她那颗漂亮的秃头,还是在那个采访过她的记者笔下,也成了青少年不务正业盲目追星的耻辱标记,她的照片二次上报了,只是这一回,她眼睛部位被遮了条马赛克。从此,娇娇这只秃鹫变成了哑巴,从她嘴里,人们再也听不到任何与唱歌与影视与新闻媒体与流行时尚有关的事了。这倒也好,她可以一门心思地准备高考了。

果然,娇娇顺利考上了大学。

娇娇读大一的第二个学期,有一天,音乐电视连续剧《长调》的主创人员来学校与大学生座谈,在最大的一间阶梯教室里,电视剧的编剧导演男女主角以及词曲作者和插曲主唱,与大学生的交流亲密无间。娇娇一直坐在后边,一言不发地听别人说,但座谈临近尾声的时候,她悄悄跑回宿舍一趟。其他溜回宿舍的同学,是对座谈没了兴趣,回宿舍后,就看书写作业或洗漱聊天;而娇娇不是这样,她回宿舍是为了换衣服,她穿上黑皮夹克和红喇叭裤,重又回到了阶梯教室。进教室后,她没坐回原来的位置,而是朝前走,来到了《长调》剧组演职人员的身边。娇娇的打扮太扎眼了,她的出现,让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场,就在这阵寂静之中,娇娇停在了那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衣裙的名叫阿恋的女主唱面前。

“你好,”她对阿恋说,“你唱得非常好听,许多人喜欢,我也喜欢……”

“谢,谢……”那阿恋嗓子里发出的低声嘟囔,全没有了刚才发言时的热情与机智。她的目光只在娇娇的黑夹克衫与红喇叭裤上溜来溜去,但不敢看娇娇的脸,而她脸上那丝胆怯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面前的女学生发出请求:别刁难我。

“可我觉得,”娇娇没理会阿恋那微笑中流露的请求,“如果你继续使用娜仁花的名字,并且仍然以我这样的打扮出现在听众中间,你的歌一定会更有真情实感,喜欢你的人,也会更加为你骄傲……”

说着话,娇娇把手抬上头顶,好像要梳理她的披肩长发,可实际上,她是顺手摘去头上的假发,露出了自己亮闪闪的秃头。阿恋与娇娇四目相对了,有那么一瞬,她的手几乎触上了自己的假发,可她犹豫一下,溜一眼身边剧组的同伴,终于让手又垂落下来,同时目光也躲开了娇娇。她没允许阿恋再变回娜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