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国际奥委会在瑞士召开一个反兴奋剂会议,与会代表里只有两个女人,且都是中国人,一个是来自中国北京的体育官员,另一个是来自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毒物分析室第三实验室的专家傅英。两个中国人一聊,虽然一个比另一个大了十岁,可她们不仅有着相同的母校,还是同一年迈进大学校门的,只是一个学哲学一个学化学。一天晚上,俩人聊天时,体育官员不解地问毒物专家:“快二十年了,你只是刚出来时回去过一趟,为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信誉的人,”毒物专家满面愧色地说,“我要惩罚自己。”
傅英说,当初在波士顿硕博连读时,她与一个加拿大同学谈起了恋爱,本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结束学业后一同来中国服务。可毕业前夕,那加拿大小伙子陪导师来中国工作了一个多月,回美国后,就改了主意,坚决要求傅英留在美国,或随他去加拿大。他的理由是,傅英是个毒物天才,只有搞毒物分析才能做出成绩;但在中国,即使毒物分析工作搞得最好的大学,专业程度也太低下,设施不完备还相当落后,好多人共同使用一间实验室不说,配置的仪器更是国外多年前淘汰的旧货,根本满足不了工作的需要。其实傅英心里也清楚,三年前,系里把建毒物室的计划提出来,差不多就是个人人心里明白但又都不好意思点破的玩笑,它来之于领导的脑子发热一时冲动;当初的学校,根本没那能力。三年后,学校也许有了能力,可据说,新换的系主任对发展毒物实验毫无兴趣,那个在农村当过赤脚医生的新主任说,敌敌畏、毒鼠强啥的,我拿舌头舔舔都能化验,还用专门设个科室?咱精简机构还来不及呢。傅英只能和未婚夫吵架,说那我也要回去,我不能做个没有诚信的人,不能背叛母校放弃祖国。加拿大小伙子找出各种理由,全力阻挠未婚妻归国效力,他说我不是为我,我是为你的智力负责;即使你不和我结婚,不喜欢在美国或加拿大工作,我也希望你能去一个可以发挥你才干的地方。这之后,他又承诺道,只要你母校的毒物室建了起来,需要我们我们就回去,不需要的话,我们就给予物质捐助——以我们俩当年的全部收入为标准,争取用三倍或四倍于那笔收入的钱,买一台好些的仪器送给他们,怎么样?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傅英只能以这样的方法安妥良心。但她对未婚夫说,我们去加拿大吧,美国虽然更适合我们,可留在这里,就总会有一种特殊的耻辱感让我不得安生。这之后的多年里,远在加拿大的傅英一直通过当记者的哥哥替她关注着母校,关注着母校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会重新列入筹建计划的毒物分析实验室。
傅英从瑞士回加拿大不久,有一天,哥哥的电话打了过来。一般情况下,与家里沟通信息的越洋长途,都由傅英打,傅英收入高,加拿大的话费也比中国便宜。
“小英呀,你们学校的毒物室已经上马了,他们觉得现在中国吸毒的也……”
“毒物分析不只与吸毒有关,那太狭隘了,毒品只是毒物分析中……”
“好好好,你别给我上专业课,我只是如实转达。你们系的头头找我了,要你的电话,想和你商量让你当客座教授的事……”
“哥,你别给他们电话!”傅英在电话里喊。
“我没给,”哥哥说,“我说了,总有一天,我妹妹会主动找你们负荆请罪的,虽然她当年失信于你们了,可她一直没忘你们对她的培养和信任……”
“对,你说得很好……”傅英哭了。
一年后,傅英和丈夫作为联合国的专家在西亚工作期间,利用一周的假期回了趟中国。在家乡的城市住两天后,哥哥又开车专程送他们前往傅英母校所在的城市。他们看到,傅英的母校早焕然一新了,漂亮得如同一座花园,化学系也早已改名为生化学院。他们先没惊动院方,而是径直跑到造型别致的实验大楼,打听毒物分析实验室设在哪里。“毒物室?”没有学生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个这样的所在,“肯定没有,”一个像当年的傅英一样瘦瘦小小的女研究生说,“做毒物就在这些普通的分析实验室里,我刚做完一例冰毒实验呀。”傅英和她的丈夫一脸茫然,可哥哥已经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他催妹妹妹夫赶紧离开,说院里的头头都是新人了,不见也罢。这时傅英也似有所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便说,院领导她还是要见的,不认识也得见,“对不起”这句话,她一定要当面说给一个能代表学校的人;但她不想让哥哥和丈夫目睹那场面,她让两个男人去车里等她。
傅英直奔院长办公室而去,做完自我介绍,郑重其事地说完对不起,她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她不喝水,不坐下,也不听人家的感激客套,只是反复追问她和丈夫捐献的那套HPLC-MS分析设备放在哪里。院长无法再王顾左右而言他了,只能解释说,由于院里的科研重心发生了变化,建立毒物分析实验室的计划取消了,这样,傅英夫妇捐的那套HPLC-MS,也被他们送给已建立毒物室的其他学校了。
“他们都没通知你一声?”院长愤愤地说,“不像话,我告诉过他们要通知你。”
“是送给了其他学校还是卖了?”傅英固执地问。
“这个——全国一盘棋,科学无校界嘛,那么先进的仪器,在哪里使用都能表达你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
“请正面回答我,送给了其他学校还是卖了?”
“嘿,嘿嘿,傅……教授……我们把它,把它卖了……”
“我明白了,”傅英说,“我刚才就猜到了,一定是这样。”傅英的声调回落下来,同时转身往门外走。“也许这样不坏,也许你们这是解脱我呢。”这时她已走出了房门,那个跟在她屁股后边的院长,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这回咱们就两清了……”
艺术
如果给追星族授段位设级别,最初的娇娇,放在低段位小级别里都不合格。
娇娇是个有个性的姑娘,喜欢标新立异,追求与众不同,简单幼稚的赶时髦逐流行,与她的天性素来抵牾。所以,面对追星集团滚雪球似的招募扩编,她一直都不为所动,在她的同学争先恐后地加盟入伙时,她作为“另类”,始终游离在圈子之外冷眼旁观。可有一天,这样一个“反潮流”的娇娇,竟忽然间也成追星族了,并且一扑进追星组织的庞大怀抱,就一举甩开低段位小级别的大队人马,跃身成了高段位大级别的尖兵阵容中激进的一员。
没有具体指标区分追星族的段位级别,但随声附和的凑热闹起哄与专一忠贞的铁杆拥戴,肯定不该同日而语。一个追星族族员,如果只满足于人云亦云,捕风捉影,随便什么大同小异的酸词腻曲都能哼上几句,随便哪个蝙蝠麻雀黑老鸹档次的歌手都能让他拍疼手掌哭肿眼睛喊哑嗓子,而且对不同的星给予同样的礼遇,认为李玟与王菲,刘德华与谢霆锋,周杰伦与张学友,除了模样没别的区别,那他只配混一张低段位小级别的补习班文凭。要想领取高段位大级别的学位证书,必须具备更成熟的素质,起码应该爱憎分明,有扬有弃,即,接受田震就得排斥那英,喜欢孙楠就要厌弃刘欢,欣赏彝人制造就需鄙薄中国力量;如果自己钟情的星有段时间没出新专辑了,那宁可让手里的旧碟转得跑调失声,也不能改听别人的歌;并且,作为高段位大级别的追星族,不光要哼得出自己偶像的所有歌曲,不光对自己偶像的任何情况都得了如指掌,不光总要无条件地站在自己偶像的立场上表态发言想问题,还要尽可能地,甚至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可能,去学习模仿效法趋近自己的偶像,假设自己的偶像患有鼻窦炎或盆腔炎,那就该想方设法为这“二炎”鼓与呼,让它们成为每个男女哭着喊着渴望得上的幸福病。一般来讲,低段位小级别的追星族是为时尚裹挟的人,迎合其内心的不是时尚的内容,而是时尚本身,假设那时尚是写小说、闹革命、学管理、自助旅游、投笔从戎、参政议政、喇叭裤或萝卜裤、电子邮件或手机短信、私通异性或豢养同性……并且追逐这样的时尚也能像追逐歌星那么成本低廉没有风险又可以达到宣泄情感麻痹神经的目的,那么,他们完全可能对流行歌曲嗤之以鼻,而是热火朝天地去追逐别的。可高段位大级别的追星族不是这样,虽然他们也脱胎于时尚,但在对某一具体对象的追逐过程中,他们能超越时尚,提纯精神,像宗教信仰者那样,去迷恋迷醉迷信他们的崇拜对象。他们认为,那些在耶稣受难、佛陀遭谤、穆哈默德穷困潦倒时还要簇拥左右的教徒们,就是他们这些高段位大级别追星族的前辈先人血缘祖宗。
言归正传,还说娇娇。
说娇娇是高段位大级别的追星族,是指她一加盟追星组织,其专一的态度和投入的程度就胜人一筹。娇娇所追的对象叫娜仁花,是个成名于民间的蒙古族女歌手。娜仁花没有可以炫耀的师承,也没参加过任何为金钱交易与肉体交易所左右的歌手大赛,当她的歌曲通过酒吧,通过歌厅,通过一些民间的舞台,尤其是通过网络,忽然从天而降般地风靡了大江南北时,那些金口玉牙的“专家”还在交头接耳地四处打听呢:娜仁花是谁,怎么个背景?而这时候,娇娇差不多已是个权威的娜仁花“专家”了。
娇娇喜欢娜仁花,比娜仁花的一夜成名早了半年以上。
娇娇是即将升入高中的那个暑假听到娜仁花的。在那之前,娇娇虽然不是追星族,一口气都很难数出十个歌星的名字,但她不见得比别人听的流行歌曲就少,毕竟那东西早已盈衢溢巷,想听不到它们,比考取重点高中还要困难。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她偶然打开外地表姐祝贺她考上重点高中的电子邮件,从附件中,听到了娜仁花的《祝福》。《祝福》有种别样的韵致,耐人回味,一接受完“祝福”,娇娇就向表姐打听这个歌手的情况,并问表姐还有没有她别的歌曲。娇娇这样做,一少半是出于喜欢,一多半是为了礼貌;如果表姐对娜仁花的输送到此为止,恐怕娇娇的追星经验永远都会空白下去。可这之后,表姐又连续发来几首娜仁花的歌曲,但遗憾地表示,她对娜仁花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结果,为了继续对表姐表示礼貌,娇娇除了继续听娜仁花,还从网上搜罗些娜仁花的信息传给了表姐。这样,听和搜罗的过程就成了娇娇被娜仁花迷住的过程,恰好假期没什么事,她就把这个假期献给娜仁花了;而在娇娇面前越来越丰满越来越立体的娜仁花,也利用这个闲散的假期,部分地改变和重塑了娇娇。数日之后,新学期伊始,娇娇一进入她刚刚考入的重点高中,就像别人一样,也以一个大众化的、通俗亲和的追星族形象,出现在了新同学面前。只是,娇娇这个追星族的表白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