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良毅无法接受，最后的时刻正在步步逼进。
一切犹如南柯一梦。
一个多星期前，他收到来自普林斯顿大学的邀请函。信中除了邀请他在新学年访问演讲外，再次确认，数位业内权威人士和知名教授决定，联名推荐他作为诺贝尔化学奖候选人。
顶峰就在眼前，只需要走完最后一里路了。在一个星期前，那已经是一段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此刻，那却是一个永远到达不了的目的地了。
一切在意料之外，一切也早有预兆。在此刻，最真实的，是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了。
他想发出喟叹，却连喟叹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此刻，在这间独属于他个人的办公室里。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像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此前他还试图呼救，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办公室的门牢牢锁上了，那是他自己锁上的，没有人能进来，等到人们发觉异样破门而入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不对，门把手正在旋转，有人还有办法进来。
在一瞬间，他产生了不现实的希望。但在来人推门而入，现出完整的身形后，希望像气泡一样的破灭了，
这是她，那个女子，那个这些年来跟他拥有一个共同秘密的人。
“钱教授，我来跟你做最后的告别，这是伙伴间应有的礼貌。”
钱良毅说出不话来，也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用眼神表达。
女子却能读懂他的一切眼神，尤其是临终前的每个眼神。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远远超出了一般的亲人或者男女关系。
“您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安排的。没错，这是系统的安排，您有了一个态度和决定，就得承担这个态度和决定的后果。系统是仁慈的，系统也是公平的。”
无法有更多的动作，钱良毅只有从眼睛里喷出明显的怒火。
“不，您不应该有这样的愤怒，临走前的人应该平静，才能得到救赎。再说，您懂得，是谁给了现有的一切，能给予，也就能收回。”
钱良毅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他的愤怒消散了，泄气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人们只知道他是一颗突然爆发的科学巨星，人们不知道他是怎样爆发的。数年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化学讲师。如果没有他和她共有的那个秘密，他毕生都将平庸下去。
在那个秘密里，除了他和她之外，还有一个无所不在的庞大存在。
“人人都把您当作天才，但归根结底，您自己心知肚明，您其实是一个人工天才。没有人知道人工天才是什么，但您享有这个荣耀，也就拥有了这个宿命……”
身体里的痛楚信号进一步加剧，在通知他大限的来临。这种变化反映在他的神色上，被女子准确地读到了。
“看得出来，您求生的愿意仍然强烈，其实一切还可以改变，只要您能重新考虑……”
不！
钱良毅坚决地闭上了眼睛。
“好，好……”女子有凄然，“您终究会坚持某些原则，一切可能早就注定了，我不该在开始时抱有幻想，现在更不该有。”
他的眼睛重新睁开，跟她做最后的无声对话，不仅仅是跟她，还跟她身后那个无所不在的庞大存在。
“您对没有在这个时刻见到小野新平先生有遗憾？不要紧，你虽然不能再次见到他，但就是在此刻，他也一直在看着您。”
小野新平！
在这最后时刻，终于又听到了这个独特的名字，他已经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了。
“什么？您想知道小野新平先生究竟只是一个系统，还是一个具体的人。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也无法回答了。我只能说，在这个星球上，到处都有他的存在。您就记住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样子吧。”
钱良毅闭上眼睛，他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她所说的第一次。
那一次，他见到的确实不是一个人，是一面电视墙一样的装置，一块块屏幕上，闪动着各类唯有他能看懂的图形。那鲜活的一幕，那之后更加神奇和诡秘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变幻叠加，渐渐地在他嘴里化作一种苦涩的味道。他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回不去那个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