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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流言

1

苏卡容第一次面对这个奇怪的“朋友”。

那是一面由屏幕组成的墙,从低到高,或明或暗,闪烁着各种图像。那些图像大部分是些奇怪的线条和形状,苏卡容看不懂。

也有他能看懂的,是一些世界级球员踢球的镜头,其中当然包括苏卡容的偶像梅西。

在这个奇怪的时刻,那些镜头仍能让苏卡容热血沸腾。即便苏卡容不是梅西那样的超级巨星,他至少是一个职业球员,有着对球艺的热爱。

但他只是一个身处泰国的平庸球员,正因为竞技状态严重下滑,在二十五岁就面临着职业生涯中止的危机。

他的道路在哪里?

“不要犹豫,道路就在眼前。”

这里夸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夸猜这个经纪人一直有些怪怪的,身上有一种狡狯阴狠的气质。夸猜没有放弃像苏卡容这样毫无希望的球员,也是他让人费解的奇怪地方。此刻,这个怪怪的经纪人把他带到这面怪怪的电视墙前。

苏卡容觉得,那些屏幕犹如一只只眼睛,瞪视着他,而在这整整一面瞪视着他的墙面上,有一处空白的凹陷,深入墙体,凹陷处放着一张椅子。

“这就是那个朋友,”夸猜平静的声音把苏卡容从失神中唤醒过来。

“什么,他在哪里。”

苏卡容瞪大了眼睛,不由地嘴巴也微微开启了。

夸猜宽怀地笑了:“看到那个椅子了吧,坐上去,把旁边的头盔戴上,就会更加认识这个朋友了。”

苏卡容狐疑地向前迈了两步,又停下来:“夸猜,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在耍我吗?”

夸猜反问:“饼干好吃吗?”

一瞬间,苏卡容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像是被唤醒了,一种让他陌生的冲动和活力占据了他。

不久前,夸猜曾经递给过他一种乌黑的东西,让他品尝一下。苏卡容在吞咽掉那种味道犹如普通饼干的东西一个小时后,身体有了奇怪的反应,产生了强烈的踢球欲望。当他忍不住拿起足球放在脚面上颠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充溢了周身。

那是一种愉快忘我的境界。在那一刻,苏卡容就是世界最佳球员。

苏卡容马上警觉。他早听到传言说,夸猜这个经纪人不简单。有人怀疑他在成为经纪人之前,曾经在边境三角地带的黑帮山寨里混迹,从事过贩毒等生意。苏卡容马上质问那“饼干”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比如违禁药品、兴奋剂……

夸猜当时的回答是轻蔑的:没有那么低级。

“饼干就是这个朋友送给你的,正式的名字当然不叫饼干,叫回忆素。”

回忆素!

仅仅这个独特的名字,就像又唤醒了苏卡容身体里的什么。他扬起头,面对着整面电视墙,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这个“朋友”。

夸猜朝一面屏幕努努嘴:“想成为那个家伙吗。”

屏幕上,梅西正用他习惯的动作摆脱对手,起脚射门。

“别开玩笑,我今天被俱乐部扫地出门了。”

“这不重要,这个俱乐部以后求你回去,你也不会理会他们了,”夸猜的食指指向椅子,“坐上去,接受这个朋友吧,你不止能成为任何伟大的球员,还能远远地超过他们。”

“不可能,我没有那么高的天赋,除非给我换一个身体。”

“有的事情,不用换身体,换换脑袋就够了。”夸猜说着,伸手从近旁摸到一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2

M大学化学系的青年讲师罗迅最近着迷体育新闻。

罗迅本就是一个球迷,而最近世界体坛猛料迭出,在许多不是球迷的人那里也成为谈资。

和众人一样,罗迅关注两条刷屏的新闻。新闻离罗迅很远,就像离任何一个如他一般的普通人一样远。

两条新闻分别有两个主角,两个离罗迅一样的普通人很远的人。

第一条,到目前为止不知主角是谁,甚至不知是不是一个人类。

人工智能围棋程序“阿尔法狗”在完胜所有人类高手,宣告人工智能对人类在围棋领域的全面胜利之后,最近突然被网络上的一个神秘棋手击败了。在跟系办公室秘书小黄侃大山时,罗迅说这可能又是一次炒作,不过是另一只“阿尔法狗”。但就像全世界的普通人一样,他期望这个神秘棋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第二条,主角是一个踢球的,名叫苏卡容,出生在泰国,短短时间里,由一个东南亚的末流球员成为皇家马德里队的主力前锋。

不到一年前,不但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情节,甚至没有人知道苏卡容这个人。作为一名泰国联赛的普通球员,他因为表现不佳面临被球队裁员、提前退役的困境。不料在赛季中段,他突然爆发,展现出超常的能力,迅速被欧洲球探盯上。在短短时间里,苏卡容实现了几次连续转会,以火箭般的速度成为世界顶级球星。

在最近,在全世界范围里,没有比苏卡容的崛起更完美的励志故事了,一个普通到极点的草根,突然间逆袭到行业的最高点,让许多普通人都不禁有所幻想。

但罗迅是清醒的。聊天的话题归话题,凡人大多数还是凡人,不可能一跃成为天皇巨星。比如他自己,就不可能成为钱良毅那样的人,虽然在表面上,钱教授跟他还是同校同系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苏卡容的故事太遥远了,只是一个童话。现实不是童话,是骨感而冰冷的。

在回家的路上,罗迅联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虽然都是化学教员,他面对着钱良毅教授,就像一年前龟缩在泰国清迈一隅的苏卡容面对远在天边的梅西、C罗一样。苏卡容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创造了神话,率队战胜了梅西所在的巴塞罗那队,还把上了岁数的C罗挤上了替补席。而他罗迅,是永远没有机会望到钱良毅的项背的。

罗迅得面对骨感的现实,他得乘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郊区的家。如果不趁着下午没课躲过下班高峰,就会在地铁里被挤成相片,或者在地面上堵车近两个小时以上。如今,高校的青年教师已经没有就近的宿舍可以安家了,在寸土寸金的学院区附近,他买不起能作为一个家的房子。当然,学校附近仍然有大户型宿舍,但只有学术地位高的专家教授才能分到,至于最大户型的院士楼,顾名思义只有院士级的专家才有资格,没有六十岁以下的人能入住。

除非你是钱良毅。

人只妒嫉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差距太远,就只有赞赏和崇拜了。罗迅是没有理由妒嫉钱良毅的。罗迅在不久前才好容易由助教提升为讲师,钱良毅不仅是教授,还不是一般的教授。虽然只比罗迅年长不到十岁,钱良毅在化学领域已经超出了那些六七十岁的前辈,达到了世界顶级水平,被视为化学界不世出的天才。

当然,钱良毅并不从来就是个骄子,直到罗迅刚入学时,钱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教师。他是在近几年里突然蹿红的,短时间连续在国际学术期刊发表重要论文,迅速升为副教授、教授、博导,赢得国际化学界声望,直至被视为诺贝尔奖的有力候选者。这个历程已经成为M大学内外的一个传奇。

罗迅确实没有理由妒嫉钱良毅。

罗迅比不上钱良毅,可能还比不上钱良毅之外的很多人,但他也有生活的支点,有着对生活满意的理由。比如,在乘车一个小时回到家中后,他可以长久坐在卧室里,面对着墙壁上的一张大幅照片。

那个位置通常是悬挂婚纱照的。照片上也确实有两个人,一个是罗迅本人,比现在青涩稚嫩许多,另一个是罗迅的妻子孙艾,有着跟现在相像又不同的轮廓、面目。

那不止是青春无敌,那时,他们尚未成年。

那自然不是一张婚纱照,而是一张剧照。在照片上,罗迅的面孔被染成黑色。

罗迅不是演员,是一个理工科的教师,但是他有这样一张剧照。

许多年前,他们还是家乡城市的豆蔻少年,学生会组织文体活动,排演了莎士比亚的话剧《奥赛罗》。罗迅在其中扮演男主角黑人将领奥赛罗,同年级的美丽女孩孙艾扮演女主角苔丝狄梦娜。那是最美好的时光,那种美好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罗迅不知道多少次凝视着这张经过放大处理的照片,自然,它胜过任何婚纱照。照片上,孙艾轻舒手臂,对着“奥赛罗”,也对着画面的之外的观众倾吐着什么。罗迅已经忘掉了她当时的台词,但永远忘不掉她的姿态。这一幕已经被永久定格下来,成为他们如今生活里的一道风景。通过那张照片,许多味道就隔着岁月扑鼻而来。

《奥赛罗》是一出悲剧,罗迅和孙艾的生活却不是悲剧,在排演话剧的年代,他们青梅竹马,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在一起。在照片上,罗迅不仅看到他熟悉的过往,还能回味妻子年少时代那种神秘的陌生,那是更让他心动的一种东西,他说不出来,却会被莫名的感动。

罗迅想,这照片上的人和事,就是他这个普通人可以不嫉妒钱良毅或者任何人的理由。

在这个下午,罗迅沉浸在一种惯常的熟悉氛围中,他一个人享受,这氛围却时刻跟照片上的另一个人有关。

这种氛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出大事了。”

电话是小黄打来的,最近罗迅常跟他大侃一些体育话题。他以为这个系办秘书又在大惊小怪,故弄玄虚。

“什么事情呀,赢阿尔法狗的棋手现身了?”

“钱教授……钱良毅去世了。”

3

“什么时候发现的,”朱警官一边在M大学林荫道上朝对面的化学楼张望,一边随口问道。

“周五上午十一点钟,系办的人去钱教授办公室送期刊,推门后发现他倒在地上。”

学校的保卫处长耐心回答,从语气里可以听出,这个人的死亡在他心里引起过震动,目前还心有余悸。这种类似的反应,朱警官在接触到的好几个M大学的人时,都有所体察。

“确定是心脏病突发?”

“是的,很不幸。”

钱良毅在这天上午八点左右抵达办公室,这是他固有的规律,如果有课程或实验,就先去完成之后,再返回办公室,如果没有就在办公室里阅读资料或撰写论文课案。他被发现躺卧在办公室地板上,送报刊的系办人员马上呼救,先由校医务室紧急处理,再送往医院急救。然而为时已晚,早在被发现时,钱良毅已经死亡,医院方面的作用,仅仅是确认死因为急性心肌梗塞。普通情况下,在确认死因后,就进入善后事宜,仅仅由保卫处向警方通报一下。钱良毅因为身份特殊,不仅通报,还由公安局的刑侦骨干朱警官前来确认复查。

如果一切都经过确认,朱警官前来,也应该是走形式。

朱警官说:“这个钱教授,以前有过心脏不好的症状吗?”

“没有,不过医生说,这种急性心肌梗塞不一定有病史,一个健康人也有机率。钱教授很不幸,发生了这种状况。”

朱警官点点头,继续问道:“我不大懂,这个钱教授,到底多有名呀,感觉不止贵校在关心。”

保卫处长说:“科学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反正好像在世界上都数得着,说是诺贝尔奖也就这几年的事儿,被称为M大的镇校之宝呀。才四十多岁,可惜,太可惜了。”

“乖乖,”朱警官不由地喟叹,“诺贝尔奖级的,那应该是大科学家,这岁数达到这样的成就,应该举世罕见吧,怪不得……真是挺可惜的。”

保卫处长的感慨中增加了悲伤:“其实我算是看着钱良毅走过来的,刚入校时小年轻我就认识,也是多少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普通老师。突然就时来运转开了窍,厉害得不得了。没想到是英年早逝,真是人有旦夕祸福。”

“是这样呀……”朱警官沉吟道,视线掠过一排排李树,落在了校园里老旧俄式风格的建筑上。

“要不要再带你去化学楼钱教授办公室看看。”保卫处长注意到了朱警官的视野。

“不用了,已经看过两次了,”朱警官说,“咱们也不能什么事情都神经敏感,没有什么疑点,就按正常死亡处理吧,虽然是突然的正常死亡。”

朱警官跟保卫处长打了招呼,一个人顺着林荫道走出了校门,又回头看到化学楼高点的塔尖。

钱良毅教授突然死亡,同系的青年教师罗迅首先从系办的小黄处听到消息,一时竟有呼吸困难之感。

对于这个消息,整个M大和科学界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震动。“钱良毅死了”的消息像一块巨石,落入原本平静的湖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种不幸引起了亲近他的人猝然悲痛,在更多人心中引起种种复杂心情。对于学校,甚至对于学界,用一句官方的正式说法,就是“科学界蒙受了突如其来的重大损失。”

罗迅有一种更复杂的心情。

以他目前的境况,当然远远算不上钱在学术上的竞争对手,没有什么矛盾,但也谈不上有更深的关系。他其实对钱有景仰之意,曾经主动表达过“跟钱教授更多学习更多交流”的意愿,钱的回应是得体甚至热情的,但这种表面的善意回应之下,是保持距离的推拒。罗迅有些许的受挫感,不过他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与他人保持有分寸的距离,是钱良毅这位年纪不大的大科学家固有的处世风格,不是个别针对罗迅。

除了交往泛泛外,罗迅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传言,这些传言将他和钱良毅联系到了一起,而这种传言在抵达他的耳朵时,变得非常模糊、暧昧。罗迅可以想见,在其他人那里,传言应该有更清晰更具体的内容。

这些传言会不会在罗迅心里留下阴影呢?罗迅的态度是:任何未经证实的传言都应该当作谣言,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钱良毅教授死了,于公是一个重大损失,于私却不该对罗迅的生活带来多大影响。回到郊区的家里,罗迅拥有自己的二人世界。自然而然,他会跟妻子孙艾谈起这个最令人惊讶惋惜的话题:“钱教授英年早逝,真是可惜。”

孙艾感慨道:“是呀,钱教授也算熟人了,咱们身边认识的人里,算是最优秀最有学问的了,人品也特别好,实在可惜。”

罗迅注意到,孙艾在谈论起这件事时,眼睛里有淡淡的泪花。

罗迅想,妻子不掩饰对一个优秀男子的惋惜之意,因此,妻子是个单纯坦荡的女人。

4

“钱良毅是被谋杀的。”

突然收到这样一条短信,朱警官有些意外,却也不算特别吃惊。

从理论上来讲,一个原本健康的人猝死,自杀、他杀和病死的可能性都存在,目前的结论是钱因突发心脏病而猝死,这种情形已经得到了钱的父母家人的认可。钱有一次婚姻,没有子女,前妻现在身在国外。钱年迈的父母虽然悲痛,对于儿子因病去世的结论也没有异议,准备追悼会和告别仪式之后就返回老家。如果没有人提出异议或新的证据,此事便可以告一终结。

仅仅有一条短信,当然不至于就将思路带往谋杀的方向。朱警官想了想,回了一条:“谁是凶手?”

“在男女关系方面受害的人。”

一条短信就讲出了这样的“案情”,朱警官一方面觉得不能小题大作,一方面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他首先请同事警员安排,将钱良毅的遗体继续保存一段时间,再电话约定M大保卫处长,联系再做一些对相关人员的重新深入调查。最后才拿起手机,继续向那个发来短信的号码发送信息询问。

但对方不再回复。

朱警官直接拨打,话筒里的回复是“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他再请同事到电信部门帮助查明电话号码来源,很快有了回音,这个号码在遥远的异地被购买后仅使用发送了两条短信,就又被注销了,由于该地部分号码尚未全面推行实名购买,也无从可查何人使用这个号码。

显然,对方刻意隐藏身份,希望匿名“提供线索”。

朱警官并不急于展开调查,约保卫处长喝了茶,一边问道:“学校里有没人跟钱教授有过节。”

保卫部长想了想,说:“应该没有呀,要说他年纪轻轻,一下子春风得意,背地里妒嫉的人肯定有,但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倒还不至于。钱教授平时跟人打交道也比较简单,主要是埋头于研究工作,典型的知识分子呀,说跟谁有多好,可能都是泛泛之交,可要跟谁有多大过节,也没有。”

朱警官点点头,用纸巾擦拭了一下茶杯留下的水迹。

保卫处长有些不安:“怎么,情况有变,钱教授他……”

“应该不大会,只是需要最后排除一下,”朱警官说,“钱教授的遗体需要稍做保存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保卫处长点头:“我们请家属配合。”

朱警官举起茶杯,喝茶时不由地发出了很大声音,放下茶杯,又叮当一声将杯盖碰得脆响,笑道:“我还真是个老粗,跑到贵校这么高大上的地方来,教养有待提高呀。”

保卫处长也笑道:“我是在学校里,可也不是知识分子,老粗一个。”

朱警官说:“客气呀,我看你用电脑系统对这学校里情况的掌握,也有高精尖的味道……对了,有没有一个叫罗迅的人。”

保卫处长确认:“有,也是化学系的,还算熟,不过平时跟保卫这边交道不多。”

看来,这个罗迅在学校里远远算不上风云人物。朱警官顺势问道:“罗迅的老婆也是学校里的?你用不用查查电脑。”

“不用,”保卫处长未加思索,“他爱人叫孙艾,不在我校,在一家股份公司任职,那家公司跟我校有人才战略合作,有时候她会跟学校里打一些交道,她倒跟不少人挺熟的。”

“她跟罗迅是通过工作关系认识的?”

“不,他们算是青梅竹马了,好像初中和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后来又一起在我们M大学上大学,一起毕的业。”

朱警官请保卫处长帮忙筹划一些事情,保卫处长有些奇怪,但也不多问:“好,我全力配合。”

朱警官得以见到一些跟青年教师罗迅有交往的人,大部分是M大学的教师和行政工作人员。保卫处长热心地表示,用不用也请一些罗迅授课的学生,朱警官摇头否认,说与学生无关,不必惊动他们。

面对这些了解情况的人,朱警官都只问一个问题:罗迅老师跟她的妻子孙艾夫妻感情如何。

在被问到的人里,回答大同小异。

教师A:非常好,有名得好。

教师B:感觉他们结婚多年,认识多年,还是好像在热恋里一样,怀疑他们是不是连吵架都没吵过,是不是也吵过,别人看不到呢。

人事处职员C:罗迅的性格比较内向,跟大部分周围的人保持距离。孙艾虽然不在学校,但因为工作关系,反而跟学校里不少人打交道,在人际关系上对罗迅有所弥补。总的来讲,是关系非常和谐的一对年轻夫妻。

在这些回答当中,让朱警官印象比较深的,是化学系系系办秘书小黄的说法。

小黄说:“罗迅和孙艾算是从小在一起,一起从一个小城市来到一个大城市,经历许多,算得上一起患过难一起享过福,建立起那种信任关系,一般年轻人比不了。所以就算有一些流言蜚语,也影响不了他们……”

“流言蜚语?”朱警官对小黄的这种说法有兴趣,追问道。

小黄一下子有些局促,在朱警官再三以警察身份和信誉予以保证后,勉强说道:“孙艾是个漂亮女孩,社交能力很强,由于工作关系跟各种人打交道,所以……”

“所以,是不是有人说她跟钱教授……”

小黄意识到这些对话可能的后果,正色道:“谣言总是有的,但谣言止于智者。所谓那捕风捉影的事情,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我是不信,大部分有点儿头脑,有的点儿责任心的人,也都不信。罗迅更是从来不信。”

“罗迅是不是根本就没听到过这些?”

小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在苦笑中,朱警官看到了这个高校办公室行政人员的一点儿恼怒和敌意。

流言就像流水,在任何地方都不缺乏。

但流言一定是谣言么?

5

朱警官是在一个傍晚见到莫晓晓的。他觉得,这是个见一面就会让人莫齿难忘的女子。

在外表上,莫晓晓算得上清丽,有着大而圆的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男人见到的第一眼,会怦然心动,寄予纯情的想象。

但她一开口,这种想象便被击碎了。

“我说警察叔叔,你到处问人家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嫂子知道不,回家跟嫂子讨论不,或者……你们在婚姻里模仿实践一下不……”

朱警官阅人无数,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莫晓晓说话时,端正清秀的样子马上消逝不见了。她歪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游移的光,还有一点儿大舌头。

“您就尽管问吧,别人不敢说的,我敢。”

朱警官一视同仁地问了同一个问题,罗迅跟孙艾的夫妻感情如何。

“好,好得很,像孙艾那样的人,对付罗迅还不容易,把他捏得死死的,当然好了。”

语言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其实莫晓晓表达的事实跟其他人并没有两样,但加上她的个人感情色彩。味道就变了。

“警察叔叔,你问我就问对了。”

对于“警察叔叔”这个戏谑的称谓,朱警官微微有一点不快,但不妨碍他关心主要问题,尤其是对方有谈吐的意愿。

他理所当然地追问“为什么问对了。”

“因为没有人比我了解孙艾,没有人比我了解罗迅,不止在这个学校,在这个城市,也只有我是对他们知根知底的人。”

朱警官已经提前了解基本情况,她知道罗迅、孙艾和莫晓晓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所中学,有着共同的成长环境,过去还有一种类似三角恋一般的感情纠葛。从结果看,莫晓晓是失败者,她现在这种姿态,有着过去的根源。但一般人会将这样的情绪隐藏在心底,不像她这样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来。

在见面之前,朱警官已经了解到,莫晓晓不是个一般人。

她是因为感情问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吗,仅仅一次恋爱失败,就足以让一个人变得像个风尘女子?还有,她还“追随”罗迅夫妇到一个城市里来,进入同一所单位,这也太过执着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当前的迫切问题。

“孙艾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装的女人,从小到大,在哪里都自以为会受到欢迎,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为她准备的,当然,男人也都是为她准备的,哼哼……”莫晓晓冷笑的声音里,有着齿冷的味道。

朱警官觉得,到了提出那个关键问题的时候。

“孙艾跟钱良毅教授的关系如何?”

莫晓晓瞪大眼睛,在短到不能再短的时间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接下来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还调查钱良毅的事情呀,好,我知道,人已经不在了,大部分人都明哲保身,不敢跟你说实话。我不管,我有什么说什么。你要真问,我就说,钱良毅跟孙艾的关系不一般,不一般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证据,但谁都知道,起码她跟钱,比他老公罗迅跟钱密切得多。”

“罗迅知道自己的妻子跟钱教授关系好么?”

“知道,怎么不知道,但孙艾给他早灌了多少年的迷魂汤,他对她可真是绝对信任,看在眼里也不生疑,把他这个老婆当作最无辜的白雪公主……”

“你觉得孙艾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妻子吗?”

莫晓晓像听到世界上最愚蠢的问题,又笑了起来:“信任,信任值多少钱一斤呐。警察叔叔你见的人多,见的女人应该也多吧。我跟您谈人心,可能有点儿班门弄斧。可我有一点比你强,就是我自己是个女人。这个世界上不正经的骚女人分两种,一种是我这样,明面上就骚,人人都在背地里吐唾沫。一种表面上是个纯洁的天使,背地里其实什么事儿都没耽误。您说,哪一种更骚更坏呢?”

朱警官躲开了莫晓晓轻佻的目光,起身致谢,离开时,听到对方在身后“喜欢跟您再聊天”的笑语声。

朱警官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独特,便特别重视某种说法。他把询问的情况做了一些整理,勾勒出一种大致的舆论氛围。同时,他不算过于封闭保密的调查行程,也带来一些新的传言与舆论,对此他也有认知。

这一轮询问的情况可以做出简单归纳: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罗迅和孙艾夫妻感情良好;绝大部分人认为孙艾是个没有品行瑕疵的好妻子,有关她不贞的说法纯属造谣和流言蜚语;只有两、三个人提到孙艾和钱良毅关系不错,一个是化学系系办的小黄,一个是M大图书馆馆员莫晓晓;只有一个人影射孙艾跟钱良毅可能有暧昧关系,是莫晓晓。

这种归纳不能得出最终结论,却勾勒出一些轮廓:孙艾确实跟钱良毅打过不少交道,这是个事实。不管是不是谣言,确实有关于孙艾跟钱良毅有染的说法,这是个传言。

过了一段日子,朱警官才找到罗迅本人。

对这个警察此前在学校里的一些活动,罗迅已经有了一些风闻。见面时,他有微微的紧张:“朱警官,您要找我问什么事情,一定知无不言。”

朱警官沉静地看了这个年轻老师几秒,淡淡地问道:“钱良毅教授生前,你跟他的关系如何?”

“我很崇敬他,但是关系不算太亲密。”

“你的妻子孙艾跟钱教授有一些来往吧。”朱警官直接问道。

“有,那都是一些工作关系,”罗迅消除了紧张,完全坦然了,“我知道有一些谣言,但我相信我的妻子。”

朱警官点点头,起身告辞。罗迅问道:“您还会找孙艾了解情况吗?”

“不用了,”朱警官快步地离开了,让礼节性起身送客的罗迅基本没有赶上他的脚步。

朱警官在离开M大后,直奔一所医院,找到了脑外科权威医生丁学松:“有事情请你帮帮忙,时间很紧,需要你保留一点儿东西。”在对方点头首肯后,他踏实了。

过了一天,朱警官告诉保卫处长,钱良毅教授的死亡无需立案,谋杀案不成立,遗体可以火化了。

所有人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