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他站在那里,长身高轩,气宇非凡,鹤立鸡群,一眼就认出来。
稀薄的日光下,他意态闲散地站着,一袭墨锦袍,一顶白玉冠,比昨日多了三分俊朗。
他缓步朝我走来,黝黑的脸绽开微笑,那样豪气干云的笑,仿佛比日光更为纯净。
今日是上元节,街上有很多新鲜的玩意儿。每每看见有趣的,就停下来瞧瞧,把玩片刻。
无颜好像也从未见过这些琳琅满目的玩意儿,与我一样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玩得不亦乐乎。
“想不到江南有这么多好玩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将关公面具戴在脸上,眼梢含笑,“如何?”
“换赵子龙的吧,赵子龙适合你。”我拿了一个嫦娥的面具戴上,“我呢?如何?”
“嫦娥奔月,广寒森森。”他扑哧一笑,“我只见过女扮男装的,可没见过男扮女装的。”
“我要扮,也要扮成狐狸精,一辈子缠着你。”我气哼哼道,往前走。
无颜追上来,手中拿着赵子龙和嫦娥的面具。他把嫦娥的面具给我,我不要,他也没说什么,默默走在我身旁。
忽然,不知怎么回事,有一支铁臂搂住我的腰,霸道地抱着我闪在一边。
是无颜。
一个男子从我身前疾步奔过,倘若无颜没有抱着我闪避,那鲁莽的男子就撞到我了。
紧接着,我听见了“抓小偷”的喊叫,两个男子追上去。
无颜仍然抱着我,我惊醒似地一震,尴尬地推开他,面颊如被火光烫了一下,火辣辣的。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是何表情,他是否发现我的异样?
“那是什么?去瞧瞧。”目光转到附近的小摊子,为了避免这烦人的尴尬时刻,我立即奔过去。
“这是糖画。”做糖画的大婶笑道,“公子买一个尝尝吧,很好吃。”
“来两个。”无颜站在我身侧,一种独特的阳刚气息漫卷而来,令我的心怦怦地跳。
买了糖画,我们一边吃一边走,他赞道:“还蛮好吃的。”
我“嗯”了一声,没话找话,“大哥,这个时候,不知二哥在做什么呢?”
他一本正经道:“二弟一夜未归,想必家人在盘问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斜睨着他,他这话耐人寻味。
他止步,拉住我,“看你吃的,掉在衣襟上了。”
我窘迫地低头一看,果然,一大块糖画掉在衣襟上,我正要拿掉,却见他伸手为我拭去,举止利落,又很自然。这个瞬间,我的脸又热起来,想必脸红了吧。
“时辰还早,还去哪里逛?”无颜若无其事地笑问。
“临安城这么大,够我们逛的,不如走累了再找一家酒楼歇脚。”
“也好。”
我们往前走着,气氛却不一样了,不像刚开始那样开怀地笑、没心没肺地闹。
不知怎么的,竟然走到一条僻静的街,我提议往回走,他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我看见,他脸绷如弦,目光森冷,眼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稍后自己当心!”无颜将我护在身后。
我也感觉到这条街的不同寻常了,每个地方好像都有一双阴沉的眼睛盯着我们,阴寒的杀气从四周袭来。片刻后,六个蒙面的青衣人从天而降,围住我们,每双眼睛都寒如冰。
我没有得罪过谁,这些青衣人不是冲我而来的吧。
未说半个字,这六人就一齐攻上来,大刀嚯嚯生风。
无颜赤手空拳地迎击,穿梭在刚猛的刀风中,灵敏若猴,轻盈如燕,身形变化如幻,与今早他练武时的招数截然不同。
青衣人砍不到他的一片衣角,碰不到他的一根毛发,不一会儿,他就夺了一把刀,威力大增。
这六人身手高强,仅在无颜之下,无颜以一敌六,能打赢吗?
我紧张地观战,揪着心,手心渗汗。
无颜的武艺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深,招式出神入化,时而劲猛,时而灵柔,矫若惊龙,变化莫测,不知道他下一招是什么。
青衣人的刀阵,他如履平地。
青衣人的刀锋出其不意地袭来,他及时闪开,趁机使出一招,攻其不备。
青衣人毫无破绽的联手围攻,他被压在刀下,本以为再无可能翻身而起,想不到他竟然破阵而出,震开所有青衣人。
我心惊胆颤,心随着险象环生的战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为他捏一把冷汗。
已过几百招,青衣人仍无法伤他分毫,似有不耐,他们对视一眼,分成两拨夹攻,换了阵形。
无颜的眼神冰寒如雪,杀气涌荡不绝,唇角偶尔露出一抹鄙夷、自信的冷笑。
刀光纵横,寒芒弥漫。
突然,那个被夺了刀的青衣人攻向我,我唯有使出爹教的防身招数对付他。
这青衣人似乎意不在伤我,而只是抓我,可能是想以我要挟无颜,让无颜乖乖就范。
青衣人招招狠辣,我只能巧妙地闪、避、逃,打不过,逃为上计嘛。
眼见如此,这青衣人突然变招,招招致命,我疲于应付,狼狈不堪,不出二十招就被他逮住。
陡然间,凛冽的刀锋冷不丁地袭来,砍了这个抓着我的青衣人的胳膊。
青衣人惨烈地叫着,无颜拽开我,避开其他青衣人的刺杀。
放开我,青衣人就会攻击我;不放开我,我就成为无颜的负累。刀锋嗜血,银白的刀光闪闪烁烁,我顺着无颜的力道与保护,从刀尖闪过,从刀下横过,从刀上飞过……所幸我有三脚猫功夫,否则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当场昏厥。
敌人的刀没有伤到我,可见无颜一直在保护我。
时而被他揽在胸前,时而被他护在身后,时而被他抱着飞跃,时而被他抬起右腿踢人,时而被他夹着腰肢绕一圈……他的双臂好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气,他的胸膛好像坚硬得利刃无法穿透,他的身躯仿佛就是巍峨的高山、永远不会倒塌……
我心惊肉跳,纵使再不怕、再胆大,也被他移来移去、抛来抛去弄得五脏六腑移位,心跳剧烈,几次险些蹦出来。
就在这样的战况中,我好像变成他的一把刀,两个青衣人中刀,倒地身亡。
不久,无颜松开我,我闪在一旁,时刻警惕蒙面的青衣人突然袭来。
四个青衣人的眼色更为冷酷,围攻而上。
无颜的眼眸染了一丝血色,戾气覆面,剑眉飞拔,仿佛大鹏的羽翅搏击长空,与寻常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突然,我看见一支利箭追星逐月地袭向无颜,惊急地大喊:“大哥,小心!”
得到我的警示,无颜轻而易举地避过那支利箭,继续与青衣人激战。
紧接着,两支利箭一齐射来,他翻身一跃,利箭落地。
不出所料,两支利箭朝我射来,裹挟着一股凛冽的风,我及时避开。
然而,暗中射箭的人射术太好,速度太快,我躲不开紧接射来的两支利箭,心慌意乱地喊:“大哥,救我!”
无颜疾步奔来,举刀砍落利箭,身后催命而至的利箭近在眼前,我着急道:“小心!”
来不及了。
他来不及闪开,只能将我拽到一边,自己却左肩中箭。
“大哥,你中箭了,怎么办?”我担忧、难过,扶着他。
“无碍。”他捡起地上的箭,猛力掷出,正中一个青衣人的胸口,那人立即倒地。
剩下三个蒙面青衣人互相看一眼,不再恋战,转身奔走。
无颜再次捡箭,一一掷出,力道刚猛无比。
百发百中。
我惊呆了,他以臂射箭,射术竟然这般好。
“快走!”他低声道,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扶着他快步逃奔,拐了两条街,无颜拉着我进入一户民院的后门。
他双唇发白,汗珠从额上流下来,我想他一定很痛。
他疼得眼睫微颤,气喘道:“快……拔箭……”
不能犹豫,我紧握箭柄,猛地用力,拔出利箭。
无颜接过利箭,站在门后,朝外面看去。我忽然明白,那个射箭的人应该会追来。
果不其然,那个射箭的青衣人追到这里,站在外面东张西望,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下去。
无颜把握时机,悄然发力,掷出利箭。
那青衣人没有防备,利箭正中他的脑袋,立时气绝身亡。
揪得紧紧的心终于松下来,我长长呼气,却发现,无颜倒在地上。
我扶着他,他伤得很重,气息微弱,双眼无神,唇色略乌,似是中毒之象。我惊了,急忙察看他的箭伤,接着为他把脉。
这脉象太诡异,时而滑如走珠,时而脉息全无,时而缓慢如牛,时而跳动如雷。
依脉象看来,无颜中毒了。那利箭喂了剧毒,此种剧毒是闻之色变的“浪淘沙”,毒液入了脏腑便无药可解。
“我中毒了?”无颜声音微弱,眉宇微皱。
“这种剧毒是‘浪淘沙’。”我心中难过,是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无药可解?”
“我会尽力救你。”
“好,我信你。”他轻轻地笑,眼眸仿若水月流光。
眼下没有解药,若要救他一命,唯有一法。
我解开他的衣襟,为他吸毒。他又惊又急,挣扎着,“不……不可……你不能为我吸毒……”
我摁住他,不让他动,“再耽误片刻,毒液就流入脏腑,不吸毒,你必死无疑。”
无颜身上无力,只能微微抗争,“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为我吸毒……三妹……不可……三妹……”
原来,他早已瞧出,我是女儿身。
又吸了几口,伤口流出的不再是黑血,我头昏眼花,软倒在他怀里,无力道:“快……送我回客栈……我的包袱里有解毒圣品……”
无颜立即抱起我,向客栈飞奔。
中箭后,无颜又是掷箭又是奔跑,毒液顺着血脉流向脏腑,血脉疾行,他中毒就越深。
我为他吸毒,虽然自己也中毒,但只要不疾奔,毒液入脏就不会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