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赶得及,服下解毒圣品,歇半个多时辰,就无碍了。
解毒圣品叫做“凤仙引”,是师父临终前送我的,虽然师父生前从来不许我叫他师父。“凤仙引”可解百毒,“浪淘沙”再厉害,只要不入脏腑,“凤仙引”就能解。
无颜剑眉微蹙,深黑的眼眸布满了忧色,“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适?我叫大夫给你瞧瞧。”
“我没事了,大哥不必担心。”我靠躺着,拉着他的衣袖。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大哥。”他坐在床沿,满目神奇地看我,“对了,你懂医术?”
“只是略知一二,世间诸般毒药,我知道的比较多。”我不好意思地笑。
“啊?毒药?”无颜惊愕,好像发觉不该有这样的反应,就掩了错愕之色,“不过,若非你懂得解毒,我今日就命丧临安了。”
我犹豫了半晌,终于问出搁在心中多时的疑问:“大哥……何时知道我是……女儿身……”
无颜微微一笑,眸光温和,“昨晚饮酒,你喝多了,声音变了,女儿家娇柔之态也显露了,我就看出来了。”
从未饮醉过,常常自诩酒量好,却没想到昨晚太开心了,喝的比平日都多,就醉了。
他瞧出我是女儿身,那二哥看出来了吗?
无颜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二弟应该还不知道你是女儿身。不如……你我独处之时,大哥就叫你‘三妹’,可好?”
我轻轻颔首,低垂着眸,脸腮微热。
不知他为什么有这个提议,他在想什么?我悄然抬眸,他正看着我,眉宇含笑,眸光熠熠,我心虚地低头,不敢再看他,心澜微漾。
忽然想起,那些杀他的蒙面青衣人是什么人派来的?为什么杀他?我问了这个疑惑,他眉头微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杀我,别想这事了,天色不早,我们与二弟约好的时辰快到了,还去看花灯吗?”
“去,当然去!”临安的花灯不可错过,就算只剩半条命,我也要去看。
“你刚刚解毒,身子还虚,吃得消吗?”无颜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解毒了就没事。”我下床,蹦了两下,向他证明我已经痊愈了。
“你呀!”他无奈地笑,轻摸我的头。
收拾齐整后,我们出了客栈,前往约定的地点。
然而,等了好半晌,二哥赵琮没有现身。
我等得不耐烦,走来走去,心中一遍遍地骂他,死二哥,竟然不守信,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无颜翘首以望,望眼欲穿,道:“这么等也不是法子,不如我们先去玩,二弟等不到我们,应该会去找我们。”
这提议正中我下怀,于是我不客气地去看花灯,不再等那个不守信的二哥。
城中最热闹的街衢,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想走快也没法子。
站在街衢的这头,一眼望过去,整条街灯火旖旎,流散出一片靡艳紫彤;夜明如昼,长街仿佛一条璀璨明耀的长龙,横卧在临安城的腹地。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街的两侧,胜百花,或精巧,或有趣,或活泼,或雄伟,或憨实,令人流连忘返,眼花缭乱。行人可以随意观赏,有的花灯附有字谜、诗谜,猜中者即可获赠该花灯,若是猜不中,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
对无颜来说,这些字谜、诗谜再简单不过,他轻轻松松地就得到五六盏花灯,我两只手拿不过来,只能随手送给街上的孩童。
“大哥,你还是别猜谜了,有损你一世英名,也把我累得半死。”我提着四盏花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是大哥展现才华的机会,怎么会有损一世英名?”
“像你这种大人物,倘若入仕……不是封侯拜相,就是朝中重臣……你在上元节猜灯谜,不是大材小用嘛……”我不得不再次把花灯送给迎面走来的两个小姑娘。
“大哥要让你记住绍兴十九年临安上元节花灯。”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记住一辈子。”
我觉得他这话有蹊跷,却无暇深思,“我当然会记住,因为这夜我变成你的书童,给你提花灯,累得只剩半条命。”
无颜站在一盏花灯前,我累得趴在他的肩头,“大哥,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走不动了。”
他盯着那盏挂着的花灯,目光微转,看了一眼诗谜,问道:“这是木兰花灯?”
这花灯小巧精致,制成木兰花之形,清新雅致,看一眼就会喜欢上它的独特气韵。
“这盏木兰花灯真漂亮。”看了那么多富丽、复杂的花灯,只有这盏宛若碧水芳汀的木兰花灯吸引了我。
“公子若猜中这诗谜,这盏木兰花灯就赠给二位。”那做花灯的姑娘笑道。
“这诗谜的谜底就是,《静女》,出自《诗三百》。”无颜淡然自若地笑道。
“公子好生厉害。”姑娘取下花灯,笑眯眯地递给我。
我接过散出旖旎光影的木兰花灯,两眼放光地欣赏着,冷不防的,无颜凑近我,在我耳畔沉沉道:“这是大哥送给三妹的见面礼。”
他微热的鼻息洒在我颈间,我心乱如鹿,垂着头,目光落在花灯上,不敢抬,“谢大哥。”
灯如昼,人如潮,嘈杂声响成一片,我们并肩走着,陷入了沉默。
我不敢想,他为什么送我木兰花灯,为什么还在我耳边说别有意味的话?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三妹,想尝尝红豆白玉露吗?”忽然,无颜轻快地问。
“啊?红豆白玉露?”被他的问话惊了一下,我回过神,“好啊。”
他牵起我的手,快步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小摊,我愣愣的,任由他拉着,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掀袍坐下来,他向伙计道:“两碗红豆白玉露。”
我将木兰花灯搁在桌上,挥散那些不该有的思绪,莞尔一笑,“这么雅的名,红豆白玉露应该很好吃。”
无颜缓缓地笑,“我想也是。”
“公子有见识,我们家做的红豆白玉露,清新爽口,风味独特,整个临安城,仅此一家。”那伙计笑道,将两碗红豆白玉露放在桌上。
“是吗?那得赶紧尝尝。”无颜立即吃起来。
我尝了尝,口味果真不错。这红豆白玉露,以小米、红豆、薏米仁和百合入膳,以独特配方做成,红白相间,色泽鲜丽,清甜爽口,芬芳四溢,是绝妙的甜品。
无颜笑赞道:“妙!妙!妙!再来一碗!”
伙计笑呵呵地再送来一碗,一碗赏心悦目的红豆白玉露很快就落入无颜的腹中。
我摇头失笑,“大哥,任何珍馐美味被你吃入腹中,都是暴殄天物。”
无颜奇异道:“此话怎讲?”
“你不是品尝美食,是茹毛饮血。”我往一侧闪着,以防他恼羞成怒打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他面色一沉,对我勾勾手指。
“做什么?”我往旁侧蹭蹭,离他远点儿。
他倾身而来,伸臂揽住我的肩,使力扳近我的身。
我心中打鼓,他想做什么?
无颜深静地凝视我,我被他看得发毛。须臾,他沉沉的目光往下移,落在我的胸脯。
顷刻间,他的目光像是一把火,引燃了我的脸腮,烫得厉害,我羞窘得立即低头。
却没料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伸手拭去我衣襟上的一粒红豆,举止温柔。
这个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睫很长,有点卷翘,他的眼眸很黑,黑如子夜。
这个热闹喧嚣、光影如梦的花灯之夜,静止了一般,唯有我与他二人,唯有他的眼、他的脸。我觉得就像做梦,虚幻得不真实,他静而暖的目光令我脸红心跳。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我,也惊醒了无颜。
“马惊了——马惊了——”惊惶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眨眼间,街上赏花灯的人一片惊乱,纷纷闪避到一边,翘首以望,以免被惊马误撞。
那马蹄声越来越响,踏得地面“嘚嘚”地响,惊天动地一般,很快就到了这里。
无颜与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速奔来,看来神骏非凡,应该是一匹好马。
“这白马日行千里,不过性子烈。”无颜道。
“有英雄去驯马了。”我看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轻而易举地跃上马背。
赞叹的呼声如潮涌起,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吓得瑟瑟发抖。
然而,那中年男子无法控制住癫狂的烈马,白马上蹿下跳,横冲直撞,好像势要将马上之人摔下来。
那人费了好大劲,仍然无法驯住白马,白马凄厉地嘶叫,冲向街边的人群。
那些人吓得四下奔逃,你推我攘,有人摔倒在地,有人被踩到了,伴有小孩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尖叫声,惊乱之象很可怕。
中年男子拼了命,才没有让白马伤及无辜,自己却被白马颠得滚下来。
白马更疯癫了,乱闯乱撞,四蹄乱踩,眼看着就要冲向一个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老婆婆,却无人出手相救。
忽然,身边的无颜飞奔出去,如箭离弦,奔向那老婆婆。
无颜竟然跑得这般神速,太厉害了。可是,我手足冰凉,因为,这太危险了。
就在白马冲过去之前,无颜和方才那中年男子一起拖着老婆婆逃开。
凶险万分,惊心动魄,那几乎跳出口的心缓缓回落。
但是,不出片刻,那疯狂的烈马掉头朝我这边奔来,我吓呆了,想着应该立即闪避,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移不开步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无颜加速奔过来,飞跃而上,骑坐在马上,按辔执缰,脸膛冷峻,从容不迫。烈马躁动不安地原地转圈,厉鸣声声,可是,不知无颜如何做到的,烈马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安静了。
这驯马术,果真了得。
人群涌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他跨坐马背,身姿直挺,如山巍峨,昏红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仿佛变成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