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福特《机器人时代》值得人们阅读的最重要的理由在于,作者提出,把人们的阅读时间,从花在相对不太重要的主题,引向一个权重更大的主题上,指向他说的“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事件”。
人类将迎来“奇点”时刻
如作者指出的,随着机器人从弱人工智能时代演进到强人工智能时代,人与机器之间互相加强的正反馈循环不断加快,最终的结果是将产生“智能爆炸”,很可能最终生产出一台比任何人类都聪明十万甚至上百万倍的机器。像霍金说的,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事件”。
本书指出,如果这样的智能爆炸真的发生的话,肯定会对人类产生巨大的影响。事实上,它很可能对我们的整个文明都将造成破坏,更别说我们的经济了。用未来学家和发明家雷·库兹韦尔的话说,它会“撕裂历史的结构”,迎来一个被称为“奇点”的事件或者时代。
奇点或者说质变点的到来,产生了关于机器人的“斯芬克斯之谜”。
斯芬克斯之谜的原题是:什么动物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答案是人。如果用来问机器:什么机器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答案可能是机器人。
儿童眼中的机器人,是呆萌的机器人。机器人迈着略显笨拙的步态,一停一顿地模仿着人的行为,就好像婴儿四脚八叉,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在模仿父母。
成人眼中的机器人,是可怕的机器人,因为它更像两条腿的竞争者,但向老板索取更少,干活更卖力,它迈着机械的步伐,不可抗拒地走来,对人的饭碗构成现实的威胁。
老人眼中的机器人,变成智慧的机器人,变得柔顺安静,但深不可测。它拄着一副点石成金的拐杖,向你走来,人们不知它是敌是友。
当人的斯芬克斯之谜,与机器人的斯芬克斯之谜正面相遇,会发生什么事情?
机器人vs人
对机器人的近忧
作者把机器人分为两类,一类叫专业或“弱”人工智能机器人,“比如能搬箱子或做汉堡的机器人,能创作音乐、写报告,或在华尔街交易的算法”,相当于机器人中的蓝领。
“弱”人工智能机器人给人们带来的问题,属于近忧。最主要的问题是抢人的饭碗,带来人的失业。
作者说了一句特别刻薄的话:计算机要取代你的工作并不需要复制你所有的智力,它只需要完成你为获得报酬所做的具体事情就好。这等于说,发明蓝领机器人并不需要在做好事方面有多高的能力,只要能达到抢人饭碗的要求就够了。
这主要是因为,“大部分劳动力从事的工作任务在一定程度上是常规和可预见的”,“现实世界人工智能的专业化性质并不一定会阻碍很多工作最终实现自动化”。
实证的例子是,美国从中国抢回制造业,曾没有显著提高美国就业。因为在中美工资差距作用下,就业机会都被机器人抢走了。书中指出,2014年5月,美国就业人数终于回到大衰退前的峰值,但是收入却下降了。
对机器人的远虑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人类水平的人工智能被称为“强人工智能”。它能达到远高于蓝领工人的智能水平,甚至超过整个人类的智能水平。
书中介绍,雷·库兹韦尔在2005年出版的《奇点临近:当人类超越生物学》一书中预测,第一台真正的智能机器将在21世纪20年代末建成,奇点本身将在2045年左右发生。库兹韦尔希望利用奇点的到来,在父亲的墓地采集其DNA,然后让父亲复活。奇点人更多的兴趣是让自己永生,为此正在设计“长寿逃逸速度”的计划,来实现中外历代皇帝的长生不老梦。
问题是,人的永生会不会同时又是人的终结?1993年圣迭戈州立大学的弗诺·文奇在“即将到来的技术奇点”中写道:“在未来30年间,我们将有技术手段来创造超人的智慧。不久后,人类的时代将结束。”道理很简单,如果机器人的智慧超过人类的程度达到一定水平,比如像人与宠物现在的智力差距的水平,机器人会不会拿人当宠物,甚至更糟糕,先当藏獒宠着,然后就送去当肉类处理?
20年前《网络文化丛书》组织的小汤山会议上,有人就曾设身处地为机器人着想,推测它们一旦征服人类后,处置人类的“最经济”的办法:把比较耗费饲养成本的人类身体抛尸掉,把适合干活的人头割下来,像灯泡一样安在工作台上,接上营养液,为机器人打工。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人类将来看待机器人时的眼神,会不会就像猪和牛们在被做成火腿肠前那样绝望与无助?
书中有个对强人工智能专家的调查,结果是:42%的人认为能思考的机器将在2030年前创造出来,25%的人选择在2050年前,20%的人认为2100年之前会发生,只有2%的人认为永远不会发生。你,希望这一切最早在15年后就发生吗?
作者的视角以及对这种视角的超越
作者希望通过他有所过滤的事实,引导人们从以下视角看待机器人时代:加速发展的技术能否将我们的整个体制颠覆到某个程度,以至于可能需要进行根本性的结构重组来维系我们的繁荣?
这无疑是有意义的。通过制度变化来适应或驾驭技术变化,这是正常人应有的思维。但问题是,我们需要对技术问题进行更全面的判断,以看出问题的两面性。作者的知识结构中,有一片明显的空白。“自由意志”这个词,在全书中没出现一次。而这可能正是开启不同答案的钥匙。读了本书,人们可能沉浸在科技主义者预设的世界情境中难以自拔。在看完本书之后,建议换位成人文主义者的视角,再把问题重新审视一遍,有助于钻进去,再跳出来。
“弱”人工智能机器人一定导致作者所说的低就业和低收入吗?按美国奥巴马和罗姆尼竞选时的那种见识水平——两党候选人均没看出从中国夺回制造业,由于机器人与自动化的干扰,增加不了美国就业——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早在2012年11月20日,我向清华大学学子介绍安德森时,就提出“新工业革命”是一个反例。因为“创客”就是一种反向提高就业和收入的劳动密集型的技术经济形式。因此说,安德森的见识超过奥巴马和罗姆尼。
问题症结在于,机器人理论忽略了人的自由意志的基本表现形式,即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这导致人会创新。一旦“机器”(如开发工具)可复制并零门槛提供给劳动者,会以创客这样一种大众创新的方式开辟新就业方向。机器指向的是专业化,人指向的却是多样化。机器人只能取代专业化的人,却无法取代多样性的人。前者称为劳动力,后者称为劳动者。
“强”人工智能机器人会毁灭人吗?强人工智能可能不仅具有专业化能力,而且可以降低多样性的成本,但这只是智能,而非智慧。人的自由意志的高级表现形式,就是智慧。人工智能与人工智慧的关系,好比极限的数列与极限值的关系,永远趋近,可以近似认为相等,但永远达不到。这是最大胆的人工智能专家也不敢称自己是人工智慧专家的原因。
因此,事实真相很可能是:机器人与人的距离,以斯芬克斯的标准衡量,永远等于奥林匹斯山下的凡人与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的距离。人子,请以宙斯之眼俯视机器人时代!
姜奇平
中国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
中国社科院信息化与网络经济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