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历史理性批判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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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评赫尔德《人类历史哲学的观念》(第一 二部)(4)

有一件事是评论者既希望于我们的著者,也同样希望于任何其他从事研究人类普遍的自然历史的哲学家的;那就是,一个历史的—批判的头脑要做好准备,从不可胜数的大量民族志和游记以及它们全部有关人性的臆测报道之中,主要地是能摘出那些互相矛盾的东西,并且(按每一个叙述者的可信程度而附以评论)把它们彼此一一排列出来。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人那么鲁莽地立足于片面的报道之上,而不预先去确切衡量一下别人的报告了。然而现在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却可以从大量的风土记述之中证明美洲人、西藏人和其他值得注意的蒙古民族都是没有胡须的;可是谁要是高兴,也可以证明他们全都是有胡须的,都是他们自己把胡须拔掉了。又可以证明,美洲人和黑人在精神秉赋上乃是低于其他人类成员的种族;可是另一方面恰好根据表面上同样的报告,也可以证明他们在他们的自然秉赋上可以被评价为与任何的其他世界居民都是相等的。因而就有待于哲学家去选择,究竟是承认天然的不同性呢,还是根据tout comme chez nous[一切都和我们一样]这条原则来评判一切呢;于是他那全部建立在如此之摇摆不定的基础之上的体系,也就必定带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假说的外貌了。

人类分成为各个种族这件事没有能博得我们著者的欢心,而尤其是那种基于遗传肤色的分类;想来是因为种族这个概念对他还不很明确吧。在第7卷第3节中,他把人世气候不同的原因称为一种遗传的力量。评论者本人是以这些词句在著者自己心目中的那种意义在表达这些概念的。一方面他摒斥进化论的体系,但是另一方面又摒斥外部原因的纯机械的影响,认为并不适用于解说原则。于是他就采用了一种内在的、按照外界环境之不同而能相应地自行调节的生命原则作为它们的原因,评论人在这一点上对他完全赞同,但只有一项保留:即,如果这种由内部起组织作用的原因由于其本性,也许在被创造物的形成过程中仅只限于一定数量上与程度上的差异(按这种办法,它就不能在已经改变了的环境之下,有进一步再形成另一种类型的自由);那么我们仍然很可以把这一发育性的自然规定称之为种子或原始秉赋,而不必因此(就像在进化论体系中那样)把前者看成是自始储存着的并且仅仅是偶或彼此包蕴着的机制和蓓蕾,反倒应该看成是纯属一种尚未能进一步得到解释的自我发育的能量的局限,而这后者我们恰好不大能解释或者是使之为人理解。

从第8卷便开始了一条新的思想线索,它一直持续到本书第二部分的结尾,并且包括人类(作为一种理性的和道德的被创造物)教育的起源,因而也就是一切文化的开端。按照著者的意思,这不应该求之于人类所固有的能量,而应该完全在此之外求之于别种天性的教诲和指示。由此而来的一切文化上的进步都不是什么别的,只不外是一个原始传统的继续传播和偶然滋蔓而已;人类应该把自己趋向智慧归功于这一点,而不应该归功于自己本身。既然评论人,当他涉足于自然界与理性认识途径以外的时候,很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既然他根本不曾涉猎过学术性的语言研究与古文献的知识或考订;所以他一点也不懂得从哲学上去使用其中所述及的并且经过检验的事实。因此他就满足于自己在这方面不能做出任何判断。同时著者的博学多闻和把零碎材料用一个观点贯穿起来的那种特殊才干,很可能预先就使人料想到,至少关于人类事务的行程我们将会读到许多美妙的东西,从而能够有助于使人更深一步学会认识物种的特性,甚而可能的话还有某些经典上有关它们的区别;这即使是对那些对于全部人类文化的最初开端持有另一种意见的人们,也是会有教益的。著者(在第338—339页及附录中)简短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下:“这一(摩西的)教诲就说明了:最初被创造的人是与指教一切的耶和华[59]相通的,他们在他的指导之下通过动物的认识而获得了自己的语言和占统治地位的理性;并且既然人愿意以一种遭到禁止的方式也像它们一样地认识恶[60],他就非常惋惜地得到了它,并且从那时候起他就占有了另一种地位,开始了一种新的人为的生活方式。假如当时神明愿意使人类运用理性和先见的话,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接受理性和先见了。——可是,耶和华是怎样在接受他们的呢,也就是说是怎样在教诲、警告和通知他们的呢?假如问这个问题不是正像回答这个问题一样地大胆,那么传说本身就会在另一个地方给我们以对这个问题的启示。”

在一片没有人经历过的荒野上,一个思想家必定也像一个旅行家一样可以自由地随意选择自己的路径。我们只好等着看他是怎样走通的;而且是否在他达到自己的目标之后又能安然无恙地及时回到家里来,即回到理性的位置上来,以及他是否能期待着自己有追随者。因此之故,评论人对于著者本人所采取的那条思想路径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不过评论人相信自己也有理由从事保卫在这条道路上遭到著者攻击的某些命题,因为他也应该享有为自己描出自己的路径的那种自由。第260页就这样说:“这对于人类历史哲学的确是一条轻松的但又是邪恶的原则:即人类是一种需要有一个主人并把自己最终天职的幸运寄托在这位主人或主人联合体的身上的动物。”[61]这条原则可能总是轻松的,因为各个时代和各个民族的经验全都在证实它;但为什么是邪恶的呢?第205页上说道:“天意考虑得很仁慈,它偏爱个别的人的轻松的幸福更有甚于大社会的人为的终极目的,并且暂时要尽其最大的可能来节约那种代价高昂的国家机器。”完全正确,但首先是一个动物的幸福,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幸福,一个青年的幸福,最后是一个成人的幸福。在人类的各个时代里,正如在同一个时代的各种地位里,我们都发现幸福恰好是与被创造物在自己所由以出生和成长的那种环境之下的概念和习惯相适应的。就这一点而论,则幸福程度的比较以及人类的一个阶级或一个世代对于另一个的优越性,从来都是不可能规定的。难道天意所固有的目的不就是并非每一个人为自己所勾绘出来的这种幸福的轮廓,反而是由此而登上舞台的那种不断在前进着和生长着的活动和文化,而其最大的可能程度就只能是依据人权概念所安排的一个国家体制的产物,因而也就是人类自身的作品吗?按第206页说也就是:“每一个个人在自身之中都有自己幸福的尺度”,而在享受这种幸福时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要屈居于另一个后辈成员之下的。然而就价值而论——不是指他们的状况(当其存在时)的价值,而是指他们存在本身的价值,亦即他们何以本来就存在,——则这里就唯有在整体之中才能显示出一种智慧的目标来。著者先生的意思很可能是:如果从没有被文明国家所访问过的塔希提岛[62]上的幸福的居民,注定了要在他们那种宁静的散懒之中生活上几千个世纪,我们就可以对如下的问题做出令人满意的答复了:到底他们为什么居然存在?以及这个岛屿如果是被幸福的牛羊而不是被处于单纯享乐之中的幸福的人们所盘踞,难道就不会同样地好么?因此那条原则就并不如著者先生所设想的那么邪恶。——也可能说这种话的,就是一个邪恶的人吧。[63]

再一条要加以保卫的命题就是如下这一条。第212页上说道:“如果有人说,并不是个别的人而只有整个人类才能受到教育,那么在我看来他说的就是不可理解的话,因为种和类除了是存在于个体之中而外,就只不外是一般的概念罢了。——就像当我们谈到一般的动物性、矿石性、金属性,并且以种种最美好的、但在一个个体之中却是彼此相矛盾的属性来装点它们那样!阿威罗伊的哲学[64]是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改变我们的历史哲学的。”当然,谁要是说,没有一匹马是生角的,但是马这个物种却是生角的;他就显然是在胡说八道。因为物种并不是指别的,只不过恰恰是每个个体彼此之间所必须符合一致的特征。但是如果人类就是指一系列朝着无穷(无限)前进的世世代代的总合(正如这种意义乃是十分常见的),并且我们假定这条线索是在不断地趋近于和它并肩而行的它那天职;那么要是说它在其各个方面都在渐近于这一天职并且在整体上也是与之相符合的,这种说法就并没有任何矛盾。换句话说,人类的世世代代之中并不是哪一个环节而只有整个的物种才能充分完成它的天职。[65]数学家就可以对这个问题做出阐释。哲学家则是说:人类的天职在整体上就是永不中止的进步,而它的完成则在于一项纯粹的但在各个方面又是非常之有用的有关最终鹄的观念,我们在这上面必须依照天意的观点来指导我们的努力。

然而上述有争论的章节中的这类误解,都只不过是细节。更重要的还是它的结论:“(它说)阿威罗伊的哲学是决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改变我们的历史哲学的。”由此可以推论,我们的著者既是那样一再地表示厌恶人们迄今为止作为哲学所提出的一切东西,所以他现在就不会以一种毫无内容的章句训诂而是要通过事迹和例证,在这部详尽的著作里面贡献给世界一份可敬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