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思想录(译林人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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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于精神和文风的思考(1)

1.

几何学精神与敏感性精神的差别——在几何学中,原则都是显而易见的,但却远离日常的应用;所以人们很难把脑筋转到这上面去,因为缺乏习惯的缘故;其实只要稍微转向这一边,人们就会把这些原则全看清楚;除非精神彻底地谬误了,才会把这些明显得几乎不能遗漏的原则推论错了。

但是在敏感性精神那边,原则就在日常的应用之中,而且就在每个人的眼前。人们用不着转过头来或者勉强自己;问题只在于要有好的眼光,但是眼光必须好;因为这些原则是如此精微,数量又是那么繁多,不遗漏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漏掉一条原则,就会导致错误;因此,必须有极其清晰的眼光才能看清全部的原则,然后必须有正确的精神,以免对那些已知的原则进行谬误的推论。

因此,几何学家只要有好的眼光,就会是敏感的,因为他们不会对自己已知的原则做出谬误的推论;而那些敏感的精神若能把自己的视线屈就到那些不熟悉的几何学原则上去,也会成为几何学家的。

因而,某些敏感的精神之所以成不了几何学家,就在于他们完全不能转到几何学的原则上来;而某些几何学家之所以不敏感,就因为他们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在于他们习惯于几何学简洁明了的原则,习惯于在看清楚并且掌握原则之后才进行推论,所以面对敏感性事物时就抓瞎了,因为它们的原则是不任人这样来掌握的。我们几乎看不见它们,我们感受它们其实多过看见它们;想要那些没有亲身感受过它们的人去感受,实在是难上加难。这些事物是那么细致、那么繁多,必须有一种极其细腻和清晰的感觉才能感受它们,并按照这种感受做出正确公允的判断,但往往不能像几何学那样做有条不紊的证明,因为这些原则本来就不是用这种方式获得的,如果那样尝试的话,会是一桩永无止境的事。我们必须一眼就把事物看透而不能靠推理逐步演进,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因此,几何学家有敏感的头脑,敏感的人具备几何学精神就罕见了;这是由于几何学家想用几何学的方式处理这些敏感的事物,他们先从定义着手,然后从定理出发,可是这类推论根本就不能这么做,结果把自己弄得荒唐可笑了。这并不是说我们的精神不在进行推论,而是说这种推论是默默地、自然而然地、毫不造作地进行的;因为常人理解不了对它们的表述,而对它的感受也只能属于少数人。

相反的,敏感的精神既然习惯于看一眼就下判断,所以,当人们对他们提出一些他们莫名其妙的命题,而且要用到一些如此枯燥乏味、他们根本不习惯看得这么细的定义和原理才能深入这些命题的时候,他们就会那么诧异,以致对此厌烦,没了兴趣。

但是那些谬误的精神永远成不了敏感的人,也成不了几何学家。

因而,那些单是几何学家而已的几何学家有着正确的精神,但我们得用定义和原理把一切事物都向他们解说清楚;否则他们就会误解,就会让人受不了,因为只有依据解释得透彻的原理,他们才是正确无误的。

而那些单是敏感的敏感者,他们没有耐心深入到思辨性和想象性事物的基本原则里去,这些原则是他们在世上没有见过,完全脱离日常生活的。

2.

不同类型的正确感受;有些人对某一类事物有正确的感受,但在别类的事物上则并非如此,往往走入歧途。

有些人能从不多的原则中得出结论,这就是感受的正确性。

另外一些人能从含有许多原则的事物中得出结论。

譬如,有的人十分理解水的作用,而水包含的原则却并不多;可是从中得出的结论是如此精微,只有思维极为正确才能办到。

但这些人未必因此就是几何学大师;因为几何学包含着大量的原则,而精神可能有这样一种性质:它能够钻研到少数原则的深处,然而却根本深入不了那些蕴含大量原则的事物。

因此有两种精神:一种能够敏锐、深刻地洞察各种原则的结论,那就是精确性的精神;另一种能够理解众多的原则而且从不混淆,这就是几何学的精神。一种是精神的力量与严谨,另一种则是精神的广博。而两者很可能不能兼得;因为精神可以是强劲而又狭隘的,也可以是广博而又软弱的。

3.

习惯于凭感觉进行判断的人,对于推理的东西一窍不通,因为他们想一眼就看透原则,而不习惯于寻求原则。反之,那些习惯于用原则来推论的人,对感性的东西也毫不理解,因为他们在那里面寻找原则,没有能力一眼就看清。

4.

几何学,敏感性——真正的雄辩看不起雄辩,真正的道德看不起道德;这就是说,判断力的道德看不起精神的道德,前者是没有规则的。

因为感觉属于判断力,正如科学属于精神一样。敏感性是判断力的一部分,几何学是精神的一部分。

看不起哲学,那才真是哲学思辨。

5.

那些没有准则就评判一件作品的人对于别人,就如同那些没有戴表的人对于别人一样。一个人说:“有两小时了”;另一个人说:“只有三刻钟”。我看了看自己的表,对前一个人说:“你觉得无聊了吧”;又对后一个人说:“时光对你不显久啊,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有人说我觉得时间走得太慢,说我任意判断时间,我不在乎那些人,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根据我的表做出判断的。

6.

既然我们败坏自己的精神,我们也在败坏自己的感情。

我们通过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我们也在交往中败坏精神和感情。因此,好的交往或者不良的交往可以形成它们,或是败坏它们。最要紧的是善于选择,以便培养它们,而丝毫不败坏它们;假如我们从来没有形成或者败坏过它们的话,我们就不能做出这种选择了。这就构成了一个循环,能摆脱这个循环的人就是幸福的人。

7.

一个人越有思想,发现有个性的人就越多。普通的人是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的。

8.

很多人听布道的方式,与听晚祷一模一样。

9.

当我们想要有效地纠正别人并指出他犯了错误时,我们必须要考虑他是从哪个方面来观察事物的,因为在他那一边,事情通常是真实的;我们必须向他承认他那边的真实,但是也要把事情的错误的一边告诉他。他会对此感到满意的,因为他明白自己并没有错,只不过没有看到各方面罢了;人们不会因自己没有看到一切而生气,但是不喜欢自己出错;这或许是因为人自然不能看透一切,并且自然不能在他所观察的那方面犯错误,因为感官得出的知觉总是真实的。

10.

人们一般更容易被自己发现的道理说服,而不太容易被别人脑袋中想出来的道理说服。

11.

一切盛大的娱乐对基督徒的生活都是危险的;但是在这个世界发明的所有娱乐中,没有哪一种比戏剧更可怕。它表现出来的激情是那么自然而又那么细腻,以至于在我们心里也激起并催生了同样的感情,尤其是产生爱的感情,特别是当人们把爱情表现得非常贞洁和非常真挚的时候。因为它越是对纯洁无辜的灵魂显得纯洁无辜,这些灵魂就越能够被打动;爱情的强烈迎合了我们的自爱心,于是我们的自爱心形成了一种愿望,想要产生那些我们看到表现得如此完美的同样效果;同时我们根据在戏中所看到的那些真挚的感情来塑造自己的心灵,这些感情消除了纯洁的灵魂的恐惧心,纯洁的灵魂自以为:以一种它们看来那么贞洁的爱去爱,是绝不会伤害自己的纯洁的。

因此,当我们走出剧院时,心中便充满了爱的所有美丽和甜蜜,灵魂和精神又是如此深信爱的纯洁无辜,以至于我们完全准备接受爱的最初感受,更确切地说准备找机会在别人的心中唤起爱的感受,以便获得我们在剧中所见的、得到很好描绘的、同样的欢乐和同样的牺牲。

14.

描写一种感情或作用的时候,我们会在自己的身上发现我们听到的是真理,它本来就在我们身上,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因此,我们欣然爱上那个让我们获得这种感受的人;因为他没有给我们展示他本人的所有,而是我们的所有;正是这种善举才使得他可爱,此外我们和他的这种心灵一致也必然使得我们由衷地爱他。

15.

雄辩靠和颜悦色说服人,而不靠权威;权威是暴君,不是国王。

16.

雄辩是一种讲述事情的艺术,要做到:一、听讲的人能够轻轻松松、高高兴兴地听这些事;二、他们感到自己产生了兴趣,因而自爱心引得他们更情愿思考听到的事情。

因而,雄辩就在于我们要力图建立一种契合:一方面是在我们听众的精神与心灵之间的契合,另一方面是我们所运用的思想与表达之间的契合。这就意味着我们仔细研究过人心,了解其中的全部奥秘,然后找出我们希望与之相称的演讲的分寸。我们必须把自己放在那些听讲者的位置上,在自己身上试一下用于演讲的表达方式,看看二者是否相称,以及我们能否有把握使得听众有点不得不叹服那样。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使自己保持本真自然;是小的就不要夸大,是大的就不要缩小。一件事物光说得漂亮还不够,它还必须紧扣题目,一点不多,也一点不少。

18.

当人们不理解事物真相的时候,最好有一种共同的错误把人们的思想固定下来,例如,人们把季节变化、疾病的传播等都归因于月亮;因为人类最大的弊病就在于对自己理解不了的事物怀有不安的好奇心;与其保持那种徒劳的好奇心,还不如让他犯些错误,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艾比克泰德、蒙田和图尔吉的萨罗门的写作方式是最平易近人、最顺耳、最令人回味并且最为人引述;因为它们完全由日常生活谈话而产生的思想所构成的;就像我们谈到世间存在的共同错误,说月亮是一切的起因的时候,我们就总是少不了说:图尔吉的萨罗门说过,当我们不理解一件事的真相时,能有一种共同错误或别的就好了,这就是前面的思想。

19.

我们写书时的最后发现,就是懂得什么就必须先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