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拨开乌云,风会在那里等你。
地铁带走人群,下一站会在那里等你。
破碎带走完整,新的形状会在那里等你。
再深的海底也有空气,气泡悬浮,从晦暗到灿烂,从细碎到淋漓,飘向力所能及的高度,看到独树一帜的风景。
风景里,有个人会按一按汽车喇叭,原来他在这里。
大麦是学琴时期的同学,教琴的老师对我们很好,对猫猫狗狗很好,对果皮纸屑很好,对脏袜子都很好,就是对大麦不好。
大麦咬牙切齿地对我讲:不就冲着自己是师父吗,有什么了不起?徐良,我这句话撂在这儿,总有一天,我也会当上别人的师父。
后来大麦果然当上了师父,他当了黑车师父。
回青岛的时候大麦常来接我,听说我在写书,他说:哥们儿,听我的,你想多经历些故事就来开黑车,全他妈是故事,那些个大作家其实背地里都是开黑车的,韩寒开着开着还去参赛了呢,还有村上春树、莎士比亚什么的,也都是黑车司机。
你不信我给你讲一个,大麦说。
半年前的晚上我拉了一个女孩,喝挂了,到了地方怎么都叫不醒,还好刚上车我问过她的门牌,就给她背上去了,六层楼啊,差点给我累死,车费我也不方便直接伸手拿啊,就记了她的电话,第二天打过去,她说昨晚压根儿就没出过门!道德沦丧!这些你都写进书里,给她曝光!
我听得差点尿在副驾上。
第二天我在那儿附近拉活,又遇见她了,又喝挂了,我把她背上六楼!这次我拍了几张照片当证据,看她怎么赖账。第二天我给她打过去,她说她有个孪生妹妹,昨天拉的可能是她妹妹,不过前几年她妹妹喝醉以后跳河了,下落不明,你说这不是骗鬼呢吗?
我听得差点尿在挡风玻璃上。
第三天我又去找她了,果然还在那儿!还是烂醉!老子拉起她来就带回自己家里了!他妈的老子睡沙发她睡床!我看她这回往哪跑。隔天她醒了,看见老子一点也不惊讶,说了一句“给我弄点吃的”,老子想她饿死了车费更没的拿了,就给她炒了几个菜。
她夹了一口,说,马马虎虎。老子干了三年厨子啊!不过她身体还算诚实,吃得一片菜叶子都没有留下。
我说饭算我请的,但是三趟车费一共180块钱,你得付给我。
她没接茬儿,一只手开始解衣服扣子,老子吓得赶紧跑出屋去了!她说她要睡了,想要钱随时进来拿。
耍流氓呢这不是?老子要是个流氓就真让她耍了!
我骂了句脏话就出门拉活了,拉到晚上差不多时间,我想想不会吧,去老地方看了看,她果然又在那儿!
这次老子可不管了,爱咋咋的!结果她走了两步就扑通睡在水泥地上了,旁边三两个小混混开始打主意。妈的,老子只能又把她扛上车,油箱的表盘噌棱棱地往下降,我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我给她扛回了她家,背到床上去摆好,我想羽绒服怎么也得给她脱了吧?脱的时候她说话了,怎么?想收车费了?老子气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跳起来跺脚!
妈的,同一招对哥哥是没有用的!她哈哈笑着,猛地拽了下毛衣领子,早这样收车费不就完了嘛!
娘的,我又被吓跑了,临走她喊了一句,明天还来接我啊,不然这车费我就付给别人,老娘说话算话的。
老子真想用44的鞋底呼在她40的脸上,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耍了流氓还要绑架流氓。
后来老子只能调整了拉活时间,晚上12点去接姑奶奶,然后直接回家,这样能省点油钱,姑奶奶每天喝成一条落水狗,睡在后座上脑袋敲着玻璃响,有的时候还要去海边,要吹风,不吹就吐我一车。
我抽根烟,等她吹风。
我问姑奶奶,你天天喝成这样,是做小姐的?
姑奶奶一脚差点儿给我踹海里去,滚你娘的,你才小姐呢。
我说那你天天喝成这熊样?
失恋了,姑奶奶说。
我不懂失恋,就没搭话,光抽烟。
姑奶奶又一脚上来,说你他妈倒是搭话啊!
我说,哦,那你怎么失恋的?
关你屁事,她说。
我差点气出心脏病来,心想说不出来,肯定是个小姐。
后来我从家带个保温杯,冲一点茶叶给她解酒,拉不着钱也就算了,她真吐我一车我就赔大了。
她吹风的时候喝了一口茶,说你这杯子都锈成黑的了,当过痰盂吧?
我说,你咋知道的,我们开黑车的都得备一个杯子痰盂,要不你上哪找厕所去?堵个车还能尿裤子里?
她吐了,老子乐了,终于整了她一把。
她没有生气,跟我说。
一个月前,她在男朋友的枕头底下翻出来一件HelloKitty的内衣。
她用喝酒的姿势喝了一口茶。
八年啊,八年,从高中开始老娘就跟他了,八年连抗日战争都打完了!谁知道他妈的原来是个变态,萝莉控!HelloKitty!装什么装,C罩杯还HelloKitty!
我让他选,他想也没想就选了,人家是HelloKitty,老娘是GoodbyeKitty。
滚!都给老娘滚!然后她把老子的保温杯扔到海里了。
后来老子送她回去,一步一步地背她上六楼,拉开门就要解脱的时候,我感到后背一阵暖流,她吐了,妈的。
我给她擦干净脸,扔床上去,把我的外套放到洗衣机里洗了,然后拿了她家的一件外套先穿着,结果是件男人外套,这应该是萝莉控的衣服了,仔细看看桌子上还摆着两个人的合影,家里还有很多情侣的摆设,原来真不是个小姐啊,我说。
小姐你大爷!姑奶奶在里屋喊着。
我吓了一跳。
你丫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
我叫大麦,我说。
大麦!她突然大叫一声。
啊在,又给我吓了一跳。
谢谢你啊,她忽然说。
不用谢,你把车费付了就行了,一共840块钱,我说。
真他妈是块木头!她说。
她晃晃悠悠走出来,指指自己的领口。
你不是要车费么?钱别想了,就只有这个,她说。
我说打住,你当我没说,我这就走了。
老子被她这招玩得有点生气了,转身出门了。她可能看出来了,临走的时候说,这车费你要拿走就赶紧拿啊,过两天可就晚了。
我寻思了一下她的话,总感觉不太对。
每天我还是照例接她回家,我算过了!每趟净亏23块钱,算明白了心里就舒服多了。
她这两天情绪不好,酒喝得不多,不说话,也不去吹风,每晚上都直接回家。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终于说要去吹风,我说行,开到了老地方。
她说想一个人吹风,叫我先回去,我说你有病啊?这大晚上的能打到车?
她说那一会儿我打电话叫你接我,我答应了。
老子放下她,径直开到一个路口等红灯,从反光镜上总能看见后座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打开顶灯一看,后座上放了一摞一百的人民币和一个新保温杯。他妈的!老子大骂一声,直接掉头开了回去,车子沿着隔离带蹭出了一堆火星子,我开到地方,下了车狂奔过去。
她已经走到了海上,海水漫过了她的小腿。
老子一边往她那儿跑一边大叫!
妈的!你有病啊!
她看见我来了,赶忙往海里面走。
操!别走了!给老子停下!听见没有!妈的这时候发现文化真重要,老子到了紧急关头全说些屁话,一句实用的都没有,小时候我还笑话香港电影里的警察对小偷说不要跑,那说不跑就能不跑了?真他妈给我急坏了,无论我说什么,她扑通扑通就往海里跑。
妈的!老子要车费!你欠我钱就想死?我说。
钱我都还你了!她回了一句。
老子要那个车费!要脱衣服那种!你不是说话算话的?呸!你就是个骗子。
她脚步放慢,然后停下了,冷冷地说。
你说谁是骗子?
走,现在就给你车费,一会儿再把我送回来!她迈步往回走着。
大麦说到这哈哈哈地笑了,你说这娘们儿傻吧?比我还傻,大麦说。
我像一头牦牛鼻孔里喷着热气,然后呢?你收了她的车费了吗?我是说那种的!
收了啊,当然收了,不过是在我们在一起之后了,大麦说。
到了!大麦帮我打开车门,那是一家小排档,大麦说他自己开的,只给朋友聚会用。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个颇有气质的女人凶着大麦。大麦乖得像一只泰迪,如果长了尾巴一定是在摇着。
夏季的风中总是飘散着孜然粉的味道。女人、大麦和我,三个人坐在小排档上,大麦拿出了当厨师的时候店长送他的小火炉,小小的能喷半米高的火苗,热锅爆炒,出锅就吃,油光里,女人吃得一脸幸福。
几个饿极了的路人凑过来,说炒点什么都行,愿出高价买。
大麦哈哈一笑,买个屁,坐吧。
我们会一个人浸泡在悲伤里,让房间变成最深沉的海底。
我们会一个人沉默在安静中,误以为结局了然于胸。
阳光拨开乌云,风会在那里等你。
地铁带走人群,下一站会在那里等你。
破碎带走完整,新的形状会在那里等你。
再深的海底也有空气,气泡悬浮,从晦暗到灿烂,从细碎到淋漓,飘向力所能及的高度,看到独树一帜的风景。
风景里,有个人会按一按汽车喇叭,原来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