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过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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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9)

床头,一片呜咽。苏爷爷的头,一阵颤抖。身体挣扎待起,右手直直伸出,似又所抓取。呼吸已然微弱。周围密麻的失措,哭喊。

“爷爷,不要慌,吴奶奶马上就会过来。”锦瑟泪水幡然,紧紧握住爷爷渐渐失温的手。

“秀珍,秀珍……”声音在死神的长袍外飞旋,随时会被心浮气躁的死神挥手掠过。

奶奶潸然泪下,没有悲哭嚎啕。几十年的风雨,都化作一阵紧似一阵的抽噎。

“秀珍,秀珍……”爷爷已然失去意识,双目灰白,只有嘴唇翕动。

奶奶无语,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无法回应。随了一生的男人,走前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所有内心的揣测在生死离别间被证实,可她又不能在此刻与他计较这许多。他要走了,给他一条通畅路,免得他到不得奈何桥,喝不得孟婆汤,如何转世为人?可是,可是,她做了几十年的梦,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走前心心念念的是别人的名字,而这个人,如此亲近。

“秀珍,秀珍……”爷爷的身体已颓然瘫软,似发黄的床单,床单角落处,是他枯柴般挣扎开合的手,从未如此激烈过。

门开,吴奶奶在汉树的搀扶下急扑过来,似是钥匙找到铜锁,似是弯月喜迎树梢,那么地默契,她紧紧握住他在空中无助抓取的手。

一瞬的感应,他睁开双眼,如此用力,以致死神不敢在他身边轻易呼吸。

“秀珍。”再无力言语。

泪水与皱纹交错前行,“我来了。”像是世纪回音,他等得太久,等得生命也无法继续逗留。

他看着她,如此兴奋,身体猛然坐起,“真……好。”说着,再度衰落,眼仍睁,身已死,死在这个多愁的秋季。

哭声泛滥。

她无语,泪汹涌,手也无法抽出。

家人用力。

可他的手,虽瘦骨嶙峋,如贫瘠土地五根枯柳,却死握她的手,不肯松。

家人惊。

家人怕。

汉树惶恐,“苏爷爷,苏爷爷,求您松手。”

他如何听得见,只有双眼依旧望着她,深情如此快活,胜神仙。

锦瑟惶恐,“爷爷,爷爷,不要握吴奶奶的手,松手啊,爷爷。”泪水呼啸掠过,落在枝头,又是一阵萧索的秋雨。

苏奶奶强打精神,“老头子,放手啊。放心地走吧,不要折磨秀珍。”

身体早已僵硬,不松手。

众人乱做一团,无奈用工具去撬,去掰,想方设法,无效果。

“难道要我奶奶一直这样被他握着!”汉树大怒。

“难道你敢动我爷爷的手!”锦瑟大吼。

汉树软下,瀚漠无语,房间忽然一片死寂,残忍的方法不是没人想过,可人刚离去,谁敢如此无礼,让死者不得安息?

吴奶奶叹息,继而俯身在他耳边轻言:“奈何桥上等我。”

手微松。

众人惊。

她抽出手,继而用双手将他的手裹住,并不言语,只是用力地握了又握,老泪纵横,挣扎起身,微有昏厥,汉树忙扶住。

临别,回首,只剩一铺白色床单,他的身体在床单李安静流淌,流经她身边,微笑。“我在奈何桥等你。”又再流出去,不知所综。苏奶奶异常镇静,望着她,忽而挥手,笑得凄惨,她也挥手,笑得哀婉。

回去便瘫倒床上,时梦时醒,梦中他走来,她不停得问:“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肯松手、你有何心事?”他只笑不语,不停地走来,却始终未能靠近他。他无奈耸肩,强作欢颜,她浑然不知,引为知己。醒来汉树守在身旁,“奶奶,你怎样?”

她挣扎半起,喝下药汤,精神略振,“我没事。”

汉树递过一封信,上面写着“秀珍亲启。”“苏奶奶整理床铺时发现苏爷爷枕下压着这封信,便差人送来。”

拆开,字迹歪扭,身痛心痛,如此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