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过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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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9)

“空眠结婚了,她在他的婚车前失控,现在失去言语能力,又不让我靠近。可她需要人照顾。”渐暮言语未完,他已发足奔去。许久,许久,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忽又跃起,打车,至店外,音乐依旧漠然流淌,店里墨汐的身影又冷又弱,单薄得一吹即破,瘦得那么快,瘦了那么多,瘦到千万个身影也填不满小天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进

她停下动作

转身

是他被悲痛洗刷的面容

靠近

是她被悲痛裹盖的面容

她紧咬双唇

他张开怀抱

猛然,她扑到他怀里,放声哭泣,声音震得店外的音箱也懦懦不敢反击。

如此孤独,需要一个怀抱依靠。孤独如此,需要一个怀抱取暖。

“不要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她哭得更加放肆,折磨得店外音箱直欲粉身碎骨。

终于,能够陪在她身边,他却如此难过。一个空眠,毁了她对生活的诉说。而他,这个未入大学,收入微薄,曾是混混的他,如何承担她对未来的寄托?人,可以有梦想,总要量力而为,如果注定是没有翅膀的野兽,如何企望能在蓝天中飞舞?可残酷的现实容不得这无意义的叹息,他试探着要搬来,她没有阻止。他睡在店里的沙发上,深夜忧愁生计。

哑巴如何与人做生意?于是他开始替她进货,卖货,经营这小而无望的店铺。

“墨汐,不要太任性,不要只进你热爱的唱片,你的那些唱片,有的晦涩,有的古旧,通俗时尚的,你又不屑一顾,可是这样就少有顾客光临,利润小,没的赚。现实是残酷无情的,由不得你任性随意,只凭自己的意愿做事,只凭自己的规则出牌。”小天苦苦相劝,她却冷目相对。偶尔在电脑上打字回言,却是“你若不懂欣赏,不堪忍受,大可离开,我不强求,亦不强留。”诸如此类,令他心寒。

离开?如何离开?她已境遇如此。一个小店,养她一个,尚不充裕,如何容纳两个人的衣食?又无法离开店铺,于是在网上替人打游戏赚钱,她不许。“男人不可如此庸庸无为。”

于是准备在店里卖电子产品,她不许,容不得外物玷污她那些经典唱片。那些被岁月烫金,被凡人敬崇的唱片,象征她对生命最原始纯粹的热爱与呵护,对梦想最郑重的守侯与坚持。偏执如此,顽固如此,不可理喻。

只好卖书讨她欢喜,她却只允许他卖古典书籍或理论书籍,他放弃。

守着清冷小店的男人,终日无所事事。她在与命运对抗,以她决绝的清高,对抗媚俗的现实,如何得胜?他也在这无形的对抗中,成了微不足道的祭品,心甘情愿。

见他苦闷,她也难过,捧来一堆小说,他无奈,“墨汐,我若是喜欢读书,就不会初中开始与人出去乱混。”

“难道不可以为我奋发图强吗?”她打出的字又硬又冷。

他咬牙狠心,为搏她一笑,又有何事不可为?许是爱情真有力量,文字入眼,竟然不再头疼,其实多简单,一行一行,穿心而过,读懂,铭记,甚至感悟,便足够,虽然现在仍不可能,他却志气满满。

也不忘帮她发声,每日敦促她练习,看她如此用力的神情,却甚至发不出柳絮落地的声音。他虽微笑要她坚持,心中却不免滴血。然而,依旧对生活充满希望,相信这黑暗的时光终会过去,光明总会来临。虽然遥远,虽然茫茫不可预见,总是好的。

生活如此平淡,平淡已是幸福。对他而言,能守在她身边已是千年修缘,非常美满。他也常去粥铺,向渐暮讲述她的境况,两个同样得不到她的男人,彼此互有怜悯,既不忍她如此落魄,希望有合适的男人将她拯救,又不愿别人夺她而去,留下他们空等。

等待是如此可怕,淘尽牵挂,挽不住一缕流沙。她抬眼,夜深,灯昏。回想,竟然有笑,笑什么?笑命运的龌龊?还是笑自己愿与命运抗争的卑索?生计实在难以维持,自己无处施展,小天强作笑脸,逼得无路,只得回到研究所,向所长苦苦哀求,毕竟做实验不需言语,她的病不会有太大妨碍,可妨碍她的,是已变迁的世界。所长语重心长,“墨汐,让我如何说你,那样优秀的你,不甘于在研究所供职,竟跑去卖唱片,做商人,失去多好的机会,看看你的同事,安心在这里研究,与世无争,赚得清闲。也许你觉得我们这里池子太小,养不下你,可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干涸的社会打拼。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可究竟为了什么,你自己很清楚吗?当初那么任性,苦劝不听,而今所里人员已满,真是容不下你了。你的境遇我很难过。唉,你就是太年轻,太浮躁,太不甘落于人后,一步错,步步错,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总以为世界要为你铺垫,地球要为你旋转,不愿做弱者,却也不懂如何做强者,落得如今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