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过境鸟
6850200000003

第3章 (3)

这个夏季,空气里有太多沉重的呼吸。许是阳光丰盛,或是雨水撩拨,城市的琴弦被绷紧待发,歌手却暗自喑哑。感情太过凶猛,无法歌唱,只能仰望。段段的星座如片片的碎花布料,俗丽,却真实。日光,月光,星光,总是不甘寂寞地轮番登场,舞台虽大,看客却只他一个。巨大的墨镜在这样偏僻的小城有着突兀的勇敢不羁,并非刻意,只是要借这黑色镜片恢复阳光赤裸的本真。而这黑白的世界与艺术无关,只是在撞击感觉,对外界的感觉,对自身存在的感觉。当然,他有具体的理由,左眼角的一道浅疤,成为对这黑色镜片最堂皇而诚挚的请柬。只是,无人敢问,也无人倾听。

他开口,不发音。周围陌生人流,语言毫无意义。他萎靡,但不疯狂。忽而,黑色镜片里一阵惊异的目光,闪电入夜,是那样神秘清冷的女人,在镜片上滑如符咒。定是符咒,否则他怎会鬼使神差般跟在她身后。

瘦削的身影,却有隐匿的光芒,像是被渔夫拖进网里的鱼,他懵懂地跟在身后,步调不稳。正面!她有怎样清晰的正面!他猛然前窜,猎豹扑食,停在她面前,细致的脸,病态的苍白,眼睛不大,微温,双眉不疏,稍锋。

“请让开。”女人声音散淡。

他忙让开,待女人上车,跟身其后,有扒手,伸向其提包,他只夹身过去,不语,眼角伤疤暗笑,扒手识趣撤身。她已看到,抱以微笑,似是感激,依旧清冷。他开口,不发音,吓到旁人便不好。她也不言语,允许他默默跟从,至一家唱片店,她进入,他微笑。

“逸良,你来了。”墨汐并未起身,胶在椅上,慵懒伤悲。

女人依旧不语,眼神在排排唱片上掠动,偶有驻停,抽出唱片,观弄半响,又放回去,他跟在身后,用力记住他把玩过的唱片,用力,且用心。

墨汐不语,看着他如此痴迷,忽而难过,难过锦瑟对他的全心全意。女人未买唱片,折身,他忙跟出,店口,女人略有笑意,“请止步。”

他语塞。

店外是公车站点,寥寥数人零散站立,低头沉思,或仰头抑泪。都在活,却都活错了。

她混入其中,听着店外音箱里沉静自在的音乐,潮水般涌动。公车一辆又一辆,该有的车号都已驶过,她却依旧驻足那里,新人不断,她是唯一的旧客。

是的,她并非要走,只是在聆听音乐,在当头的烈日下,在烘焦的疲惫里,她坚持着,热爱着,孤独着,却又自由着。

“逸良。”墨汐的声音将他拽回尘世。“她常来店里,从不购买;她常在店外,驻足倾听。我若是她的双脚,早已累得软掉,而她的双脚,却似漂浮云中,毫无重压。对着陌生人,你竟如此用心,而对锦瑟,你却有意疏远。”

他尴尬地回头,“女人真是乐衷于分享,这等姐妹絮话真让男人厌倦。墨汐,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最近我总是收到陌生邮件,陈述她的过往,看起来她是那样卑。。。。。。”他未说下去。

“有这样的事?”墨汐睁大眼睛,喜怒分明。“她属于这小城,我来自外省,只是短暂的相逢,但我相信她是值得你爱的人。是谁用这卑劣的手段,残忍至极。有时不知为何爱上他人,有时又不知为何被旁人所恨。逸良,你是男人,稳重且深沉,虽然偶有狷介,难道你竟读不懂锦瑟?”

逸良大笑,“我尚无法读懂自己,何况别人,又是女人,难解得很。”

正此时,蛮横的脚步声进,为首的混混年轻,嚣张霸气,也天真幼稚,两道浓眉总是轻易令女人惊喜。径直过来,搭上墨汐的肩,将之搂入怀中,扬眉高声道:“这是我女人。”

三个混混连声称赞,“嫂子真是漂亮,天哥有福。”

墨汐沉默地甩开他的手,逸良以为她会反手给他一掌,以她那样狂热暴烈的性格。可是,她未有进一步动作。那小混混嘿笑几声,并不恼,只得意地看着她,如同欣赏自己的藏片,飞扬的双眼中是爱的纯真。逸良竟感动,忽而笑,递烟过去。他大咧咧地抽出几支,分给兄弟,烟雾起,他认真的声音刺过来,“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而已。”逸良笑。“我的心上人在店外。”他努努嘴,也想学这“天哥”的直白。

混混也笑,顺着方向望去,女人依旧站在那里,成记忆的逗点,分隔,但不分离。“好眼光嘛!”他拍拍逸良的肩。

逸良也颇觉得意,忽而追出去,只因那女人已走上一辆公车,动作如此自由随意,不留空隙。

“锦瑟怎么办?”墨汐忧心的呼喊在他身后旋转,只能充耳不闻,还能如何?不爱就是不爱,无法强迫。

“锦瑟是谁?”混混拖过一张椅子,散漫地坐下,烟雾浓。

“你又是谁?”墨汐反问。

他只能自嘲,“每天都来你的唱片店,每次一束鲜花,你还不知我的名字,我叫小天。还有,不要把我的花扔进垃圾桶里,很贵的。”他的声音柔软霸道。

“难道扔进你嘴里?”她竟不知为何自己冒出这样一句,似是与朋友调侃。他傻傻得笑了,故意张大嘴巴,旁边的混混起哄。她愠怒,折身进店里侧的房间,狠狠摔上门。哄笑声越来越大,他在敲房门。“老婆,生气了?”痞痞的声音邪邪地窜进来。

她不回应,任他嬉笑的声音与房门互相抚慰。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声音却越来越沉,越来越严肃。她忽然极度恐惧,下意识得掏出手机,却不知可向谁求助。是空眠吗?她爱了他那么久,竟无他的号码。声音骤停,似是给她暗号,由乱到静的瞬间,她的勇气却倍增。阳光下,一切罪恶将被蒸发。她猛得推开门,能怎样?又能怎样?鱼死网破,可泣可歌。

“怎么是你?”她怔怔地看着门口站着的木木,又向外望去,渐暮并未跟随。

“我想跟你学画。”他的声音冰封。

她的心重重摔下,成碎片,不能重合。“你怎知我会作画?”

好生奇怪。有几人知道她会作画?渐暮定然不知,木木又从哪里听到?

“我曾看过,偶然。”木木的话很简短,且阴沉。

她愈加不知所措。

“我画得不好,更不知如何表达,所以无法教你。你若热爱,应该让爸爸带你去找专业老师学习。”她说出一堆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