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得力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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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处心积虑配鸳鸯(一)

王谦和比钱民忠也不过小四、五岁。但按辈分,他还是要喊他“表叔”。因为王谦和的奶奶是钱民盅的大姑。大姑59年去世后,两家的往来就稀疏了。到了65年钱民忠大姑姑的唯一的儿子过世,两家的往来就中断了。因为“亲不过三代”,何况按当地习俗钱民忠是“娘家人”,又是王谦和的长辈儿,既然王谦和觉得亲过三辈儿再走也没啥意思,过年不再主动登门去给钱民忠拜年,钱民忠想着再强免也无意思,何况当时王谦和已经工作吃了“商品粮”,两人的肩头儿不一般高了,也就没再去过他家。

这样两家之间搁置生疏了有一、二十年,直到去年牛卖掉想买手扶拖拉机,手里钱不够,现在贷款够不着熟人又不容易贷到,不得已钱民忠才硬头皮掂了些花生、小磨油去了一趟王谦和家里。几十年不见,王谦和还算热情,第二天就给他贷了一千块钱。钱民忠觉得有一个有本事的亲戚脸上很有光,过年前又去过他家一回,给他送了些年礼,也不顾辈分高低了。王谦和似乎无意再捡这门亲戚,也没回年,只是在春上调回来时有一次工作顺路到他门口儿站了一下儿,然后几个人一块儿就走了。

在刘成厚一家人正承受聆听余东成女人的吵骂时,王谦和骑着车子正往钱民忠家里赶。钱民忠见他这时候到家里来,还带了两瓶酒和两条芒果烟,很感意外,又高兴,又紧张。他忙着把他往堂屋里让,说:“表侄儿今儿咋有时间想来我这儿咧?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啵?”

王谦和说:“表叔说哪儿的话,我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咋来?是怕我来喝你的酒是啵表叔?”

钱民忠发自内心地说:“侄儿说的话见外啵?我请都请不来,还害怕你喝我的酒?只怕是你嫌表叔门槛儿低,酒赖。”

王谦和一直笑:“那好,表叔,以后你就换成铁门槛吧,我每天来,只要不怕我把你的门槛踢破。”他环顾着院子里的陈设,说:“表叔现在日子过得不比我差呀,这房子院子搞得舒坦得很嘛。瓦房也有,手扶儿也有,又有恁大一个院子,儿孙满堂,享福得很喏!”

钱民忠叫苦:“这算啥,我还该千把块钱外债,要劲儿还得明年一年还。头发都白了,一天不干还吃不成。不象表侄儿你,就是见天玩儿也有工资发。”

两人到堂屋坐下,东扯葫芦西扯瓢说了半天,钱民忠好象也没听出王谦和今晚突然登门的意图。他更确定了内心的猜测。于是他想还是自己先发制人,免得他把话提出来自己反倒被动。他带点儿倚老卖老的口吻说:“表侄儿呵,我那贷款你得给我推到明年再还,今年别问我要。该人家私人还有几百块钱,人家急着要,我得先还他们。你看说得通啵谦和?”

王谦和略感诧异,忙赔礼般解释道:“表叔你说这话叫你表侄儿我就坐不住了。难道我今天上你这儿来是问你要钱来了?守着表叔说——你别怪我吹大话——只要是我还得信用社当班儿,你那钱别说褪一年,就是褪两年我也想法儿给你挡住。这表叔你尽管放120个心。我得咱信用社里,别的忙帮不了,这点儿忙还不在话下。这些年天天儿为工作忙,为几个孩子忙,咱这可是正当的亲戚,都没顾上走。这也算是我忘了老根儿,忘了本了,表叔该怪成怪了,我都听着。”

“表侄儿这话说的,要不是你帮忙,我得哪儿去一下子借一千块钱买手扶儿,感谢你才是正经话,哪能怪你。”

“守表叔不说外话,我现在别的啥都不愁,就是愁你侄孙儿的婚姻事儿。”

“得力呀?”钱民忠脑子里晃过一点儿曾见过两面儿的得力的面容形象,“还没说好咋来?”

“说的倒不少。上眼的人家不愿意他,太拐的他又不想要。我今晚来,就是想叫表叔操操心。昨天我上你庄儿西南头儿刘成厚那儿收贷款,看见他那个二妮儿长得黑黑儿的,怪耐看的,配得力还可以,不知道你能说进话儿啵?”

钱民忠心想:你还倒是怪有眼光。那刘云配你得力当然绰绰有余。问题是不知刘云看上看不上得力。按说你那个家儿配刘云倒是没说的,只是得力——他面容上露出些顾虑,说:“说进去话儿倒是说进去了。不知道那妮儿——”

王谦和似乎看出钱民忠的顾虑所在,就直截了当地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古来的规矩。你去说说,我估计有把握成——不成也无所谓,也没啥丢人的。抽空去说说看,也算表叔你给我帮个忙。实际那妮儿长相也不出众,我不过看她怪利索的,身体也怪好的。不象那弱不禁风的,动不动爱病,象你二侄媳妇儿样。”

钱民忠十分赞成的说:“那妮儿干活是没说的,象个二小子一样。她针线活儿也巧得很,打毛衣啥花儿她一看就会,庄儿上好多人都请她给小孩儿打花毛衣。那妮儿也跟她爹妈一样,老实,没孬心眼儿,心直。就是长得黑点儿。”

王谦和打断他的话,说:“黑,穷,咱都不嫌。得力也就得配一个能干又没多少心计的人儿。要不还真受气。我屋里你也去过,也都看见的。那老房子我扒掉了,才盖的三间平台。种地咱有手扶儿。我又有工资,小巧儿明年考不上学就找临时工或是说婆家,钱咋搞也够花的。一年喂两个猪,打几千斤粮食,表叔你说那日子过得啵?这事儿成了,他们没钱,贷款今年也不叫他急着还了;犁田耙地就再不用请人家了,得力开手扶过来,车也有了,劳力也有;屋里买种子、化肥缺钱,到时我帮着借。有两三年儿,他那个家就翻过身儿了。常言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人穷再没个外援儿,你说啥时能中?守表叔咱俩说,你也听说过,得力小时候儿得过一场病,不过那早就好了。你也看见的,得力走路手脚都没毛病。虽说他身板儿没几个哥壮实,那也不是因为病,那是随他妈。他啥活儿也都能干。比几个哥老师点儿,不过他心眼儿直耿,没弯心绞肚。跟你说的刘家那妮儿一样。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不定他俩就该成一家人。”

钱民忠一边听着,一边思忖,渐渐地,觉得这事儿也可行。他说:“谦和你放心,你对我没二心,我还能说别的啥话?明儿我就去问问,反正我尽我的力量能说成尽量说成,说成了是缘分,说不成也别怪表叔心没操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表叔,我就指望你,不相信你相信谁?”

吃过饭钱民忠送走王谦和,儿媳妇不无羡慕地感叹:“刘云真有福分儿。嫁他那儿真是掉福窝儿里了。老公公拿工资,大伯子哥也是工作人,房子、手扶儿都是现成的,比说安心那儿还享福!”

钱民忠妻子问:“老幺不是那个小时得……”

钱民忠用眼睛制止住妻子的话头儿,一语双关地对妻子和儿媳妇说:“八字还没一撇,这事儿你们别跟人瞎说。抽人家老底根子搞啥?人谁没得过病。人家早好了啥都正常得很。就他那家儿,配刘云我看怪好。有吃有喝有房住,又不操钱心,见天干个直活儿,不享福得很?得力也不呆不傻不缺心眼儿,小妮家说婆家不就图这些,还图啥?”

半夜里起了大风,只听“呜——嗖儿——”风在空中打旋儿的揪心的呼叫声。不大一会儿雨点被风裹着扑扑哒哒落下来。刘成厚两口子被风雨声惊醒,再也睡不着、不敢睡着了。这一辈子,让他们担惊受怕的日子太多了。这一切都缘于穷。刮风下雨的日子,别人或许因为不能下地干活而能安心睡个囫囵觉,或者舒心地玩一天。可是他们不行,他们不是忙于修补被风雨掀起的屋顶上的漏洞,就是害怕雨下大了会把经年的土墙淋垮泡倒;遇上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更是愁肠百结,不敢掉以轻心。

正如他们担心害怕的那样,不一会儿就听西头儿房里刘云在喊——原来她们那间屋子的西北角儿补上的麦草被风掀起了一大块,如豆的雨点随风往屋里刮,落到她的脸上,冰凉凉的,她才惊醒。她忙喊起两个妹妹,把被子往那头儿卷过去。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想着办法去盖那个屋角。可是端着灯在屋里寻遍也没找着一个什么合适的东西,最后刘成厚只得把盛着面的一个不透雨的先前的尿素袋子塞在碎了的屋茅草里,上边儿压上几截断砖。这样,雨水才算不再往屋里漂。

回到屋里,爷儿俩的衣裳已湿透。毕竟已是深秋,风雨透心儿凉,又是半夜从热被窝儿里爬起,经风这么一吹一淋,浑身冷津津的。刘成厚回到里房刚准备脱衣裳,又听到身后有雨点滴到地上的“啪嗒啪嗒”声。他转身望望,看见地上已滴起一个小水窝儿。坐在床上的吴荣莲说:“八成又是鸡挠的。”白天鸡在屋顶上的烂草里找虫吃挠了窝儿,猛雨一灌,就渗水了。这在半坡上,黑灯瞎火儿的,只能等明天再拾掇了。那需要上房顶。他跑锅屋里去拿来脸盆。接在滴水的地方。睡在床上,听着这有节奏的啪嗒声,听着屋外的风声、雨声,他又在想怎样筹钱而久久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