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小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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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桑木毒蟥(一)

空量师叔一时无计可施,急得他搔头踱步,不知如何才能止住小果啼哭。忽地,他两手一拍,转头问向戒药:“好徒儿,你不是要去后山采药么?咱们这就走罢!”又对小果说道:“小果姑娘,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如何?”

小果全然不感兴趣,直言说道:“去后山采药又有甚么好玩的?万一再碰到那头大山猪该怎么办?”空量师叔说道:“一头畜生有甚么可怕?倘若咱们真的遇到了那头大山猪,我便将它打得服服帖帖的,叫它跪在地上给小果姑娘磕头认错!”

小果扑哧一笑,说道:“那山猪四蹄粗短,怎能像人一样下跪磕头?你不是故意难为它么?”空量师叔见小果破涕为笑,不禁喜出望外,洋洋得意的说道:“怎么能算是为难它呢?它惹得咱们小果姑娘害怕,就该受此惩罚,否则岂能叫小果姑娘消气?我留它一命,只让它跪地认错,却还是便宜了它呢!”

小果咯咯直笑,说道:“它是畜生,你是人,莫非你会说猪语,能叫它自己下跪不成?”言下之意是,你空量师叔既然通晓猪语,那自是有如山猪,与畜生一类。戒药师兄脸色一变,刚要出口嗔怪,却听空量师叔哈哈一笑,说道:“只要小果姑娘高兴,莫说是猪语,便是豺吼狼嚎,我也一并学了来,叫它们全都跪在你面前,向你赔不是!”

小果吐了吐舌头,说道:“那可不行!这些豺啊,狼啊长得一副血口獠牙的模样,只是看一看也都吓死了,那还有心思听它们赔不是?”空量师叔点点头,说道:“也对!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去招惹它们,免得看到它们那副凶样,害得小果姑娘不高兴!”

小果道:“这就又是你的不对了。方才你说能叫豺啊,狼啊甚么的跪在地上,倘若真是如此,那也该是这些豺狼不敢来招惹咱们,又岂是咱们不去招惹它们了?”空量师叔连声道:“是,是,是。”

此时戒药师兄提醒道:“师父,眼下已近正午,咱们这就动身去后山采药,还能赶得回寺里吃食斋饭。”空量师叔道:“徒儿说的是!”说着,从我手里抢过发簪,递给小果道:“这根簪子仍是交由给你保管,我一老头儿也用不着。”顿了一顿,又道:“咱们这便走罢,倘若得巧,我还能打到一只山猪来给你玩玩儿!”

小果已然忘了心中不快,当下点头道:“去则去矣,但却不用你打山猪来给我玩。那些畜生长相可怖,凶猛骇人,我可不想再见到它们了!”空量师叔点头道:“你说怎样便怎样!”这时,戒药师兄从后屋拿来竹铲和背筐,唤了一声:“师父。”空量师叔会意,当先走出药房,余下三人鱼贯跟在后面。

一行人轻车熟路,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后山一处向阳坡地。此处坡势缓平,光照甚足,少有低矮灌丛,多为高大粗树。戒药师兄带着我们七弯八拐,来到一棵高达丈许的桑树跟前,伸手一指,说道:“我要采的药,便是在这棵桑树底下!”

空量师叔走上前去,绕着那桑树转了几圈,细细瞧了半晌,问道:“你要采这树底下的泥土么?”戒药师兄摇摇头,解释道:“非也。甭说是泥土入不了药,即便是能入,那也要川蜀红壤或者北方黑壤才行。这无量山上的泥土却是万万不能作药的。”空量师叔道:“那你要采的却是甚么?”戒药师兄来到桑树下,抬脚踏了两踏凸出地面的树块根结,说道:“我要采的,便是这桑树之根!”

只听小果奇道:“桑树根也能作药么?”戒药师兄点头道:“桑树根皮实乃是一种药材,其味甘气寒,能泻肺中水气。若是用它来制接骨散,可使戒吃师兄不再咳喘气逆,燥热生痰,如此便能少受些苦痛。”小果拍手喜道:“那咱们便多挖几块桑树根,好叫戒吃师兄快些痊愈!”戒药师兄说道:“古语有云:欲速则不达!况且这桑根白皮只能泻火祛痰,用它来愈合断骨可是没甚么大用。”

只听空量师叔问道:“面前这棵桑树高足丈许,树根也必广茂虬结,深扎地底。咱们可怎么将它挖出来?”戒药师兄微微一笑,躬身合十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就要有劳师父了。”空量师叔问道:“怎么个有劳之法,你倒说来听听?”

戒药师兄手扶桑树,作势推了两推,口中说道:“俗语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却不知这草木也是有情有性之物,咱们要向它取借树根,可不能伤了它的性命。”空量师叔说道:“根乃草木之本,咱们既要取根,那自然免不了要伤害它们了。”

戒药师兄道:“师父有所不知。咱们只要取根得法,便不会伤害桑树性命。依我之见,可将它连根拔起,待我剜取了几块根皮,再将它栽到土里,如此桑树便不致枯萎而死。”空量师叔会意道:“原来你是要让我把这棵桑树从土里拔出来。”戒药师兄点头道:“徒儿正是此意。不过眼前这棵桑树高达丈许,盘口粗细,实在不易拔出。光凭师父一人之力,只怕……只怕……”

戒药师兄面露为难之色,嗫嚅半晌,终究没说出只怕甚么。空量师叔道:“你是怕我没那个能耐拔出这棵小树苗,是也不是?”戒药师兄一窒,摇头道:“徒儿……徒儿不是这个意思。”

空量师叔口中的小树苗实则为参天大树,他故意这么说,实是不满徒儿小觑了自己的武功。此时听他说道:“你口中虽然没说,心里却是这样想。既然如此,你且躲开些,看我如何将这棵树苗连根拔起!”戒药师兄还待要解释,但见师父面有愠色,便不敢再多说半句,只怕言辞不慎,再惹他生气。

戒药师兄带我们来到的这片向阳斜坡,周遭皆是丈许巨树,非止面前一棵桑树高大而已。此时空量师叔与戒药师兄赌气,却还嫌这棵桑树细矮,不够显示自己臂力惊人,特意又挑了旁边一棵粗大桑木,拍了拍树干,听得声响结实,这才说道:“你们也都躲开些,免得待会儿被树砸到。”三人识趣地退后十数步,远远在旁观瞧。

空量师叔脱下僧袍,卷布成捆,一端绕过树干,与另一端围系在腰上。跟着挽起衣袖,往手中唾了两下口水,又抬起两条精壮手臂,左右五指一勾,紧紧合抱住树干。这时听到身旁小果小声嘀咕:“师叔他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要从地底拔出一棵大树来,却还不知管不管用。”戒药师兄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愈发担忧。

再瞧空量师叔,但见他面也不红,气也不喘,肩臂却是肱肌鼓鼓,内劲流转。

蓦地里,空量师叔一声轻喝,也不见他如何费力,只听得脚下“喀啦啦”一阵响动,那数丈高,磨盘粗的树身前后一晃,竟是缓缓从泥土之中升了起来!

众人见状,都是大吃一惊,暗暗寻思:“空量师叔挑选这棵树,少说也有千斤之重。甭说是将它从土中拔出来,单单是想要撼动它寸许,只怕也是难上加难。而他仅凭两条血肉胳臂便能拔出此树,这份劲力,恐怕世间再无人能及。”

正自目瞪口呆间,那棵桑树已然离地尺许,唯剩一些盘根缠丝,交相节错,紧紧陷于泥土之中。

如此拔出尺许高,桑树便不再动弹。想来空量师叔虽然臂力过人,内劲深厚,却也是以一人之力而撼千斤,终究难以支撑长久。

此时见他竖眉凝目,牙关紧咬,浑身腱肉紧绷如石,已然到了每拔离地面一寸都极为吃力的地步。

便在这时,凭空响起一阵嗡嗡虫鸣。还没晃过神来,但见一只巴掌大小,翅膀暗黄,蛹体漆黑如墨的桑木蟥虫从树根底处飞了出来。说是蟥虫,却也不像蟥虫。只因寻常蟥虫不过飞蛾大小,而这只蟥虫竟是比飞蛾不知大了有多少倍。

蟥虫振翅鼓腹,悬停在半空,米粒大的眼珠直直盯着下方众人。空量师叔这时也瞧见了这只巨虫,当即两臂一松,任由怀抱中的巨树缓缓倒下。

听得“噼里啪啦”的断枝碎叶声响,那蟥虫登时上下翻飞,向着那倒下的树身不住哀鸣,声音凄厉可怖。它飞将过去,在树枝间盘旋许久,似是不舍昔日虫窝毁坏殆尽,直过了好半晌,这才又绕飞过来,恨恨转向众人。

此时见它腹尾端露出一根尖刺,刺间处幽幽闪着绿光,俨然蕴有剧毒。下方众人也都紧紧盯着空中巨虫,知它意欲不善,脑中思索着应对这只毒蟥之法。

正两相僵持下,那毒蟥腹尾一蜷,鼓噪着两只黄叶般翅膀,毫无征兆地向小果飞冲了过去。想来也是小果这身红衣实在太过扎眼,不论猛兽毒虫,皆是先奔她而去。

小果身为柔弱女童,见到这样一只巨大的蟥虫向自己飞来,不禁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也再顾不得甚么少女仪态,张皇失措地跑到空量师叔身后躲了起来。

空量师叔不做多想,当即右掌横拍,一股凌厉内劲从掌心激射而出,欲将毒蟥毙于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