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从旁边军士手中拿过来一柄单刀,纵身上去照着砂龙头上一阵乱刺。原本这物皮壳坚硬,但如今都被烧得熟了,还能硬到哪里?刀刀刺破,里面散出来鲜嫩的烤肉香味。却此时,沙龙簌簌一阵滑动——原来露在外面的部分都被烧得熟了,下面那半截自然下落之力拖拽得上半截往沙子里滑落。悟空被着实吓了一跳,慌忙丢了单刀,往回就跑。一众刚靠上去的军兵一时间不明就里,也是面露怯色,纷纷后退,还道是这孽障并未死透。
那砂龙往回滑动,扑扑噜噜的,直到第二节滑进沙子中却忽然不动了,只闻听底下闷闷沉沉的一声“咵嗒”,连地面上都觉得有些晃动,那个沙龙上半截子露出的头也自断了,翻滚出来,带着半截子第二节的筋肉。想来是下面的生肉太重,这熟了的部分又不结实,待铜套进了沙子,阻力登时大了,砂龙尸体便由于自重竟自己揪断了自己。众人惊魂甫定,却听八戒一声:“快过来,快过来,这里大有玄机!”、
三藏、悟空闻听急忙赶过去,却见八戒努力趴在沙地上,就着那一段铜套子处往里边探头观看。三藏又叫军士拿过来火把,往铜套子里照,之见这铜套子卡在沙中,阻挡四面的沙子将洞口埋了,这才留下了一段通路:原来这下面竟然是个空的,火把照下去,空荡荡、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是个极大的空间。三藏本待打发个军士下去探探路,悟空却抢先道:“须先叫我与呆子一同去看看虚实!”原来悟空机灵,只怕这下面有什么机密。如瞒了众兵士,回去便可无尽的吹嘘。就说下面有个魔祖,被自己施展法力除了,再叫士兵们填土封死,书上一道符咒、刻成石碑埋在那里,叫永不再启,谁能知道真假?便是多大的功劳,也许就都在大烈国蒙混出来了!
士兵们哪个多想,还道悟空身先士卒抢先犯险,暗自心中敬佩赞叹。早有几人拿来了大捆的绳子,悟空与八戒都拦腰系牢靠了,各自执着火把,八戒当先、悟空随后,叫士兵们攥紧了、盘住了,将两个人都放了下去。那绳子足足放了十余丈,下面方才到底,自上面望下去,能见的两个火头闪烁,料知二人并无意外。然则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再往下望了几番,已看不见火头了,不知道是那个铜套子阻挡视野,还是下面空气稀薄火把自己灭了。正等得心焦,绳子紧了两紧,士兵们顺着铜套子望下去,又见到了火把闪烁,赶紧发力,将人拉了上来——却不是悟空八戒二人,竟是沙和尚与忒沁。这两人精神萎靡,却都活着,三藏大喜,急忙叫拿清水来,与二人先喝了些。早有士兵将绳子二次放下去,拉上来了悟空、八戒。
原来,这下面果真别有洞天。
悟空与八戒下去,见到的是一个广大的城邦,处处残垣被这沙子埋在地下不知多少岁月了。起起伏伏的都是残垣断壁、居舍建物的痕迹。二人寻思如此或有珍奇宝贝,理应寻找一番,这一找却不打紧,正看见一个墙角后边有两个人:畏缩着的忒沁与斜坐侧卧手持禅杖的沙和尚。方待过去探探鼻息,那沙和尚已经看见火把光亮喊道:“哪里的朋友路过,救一救落难的兄弟!”这二人倒无它伤,只是连饿带渴,加上地下空气憋闷,囚了一夜有余,早是心灰意冷,以为必死。悟空与八戒忙过去将这二人搀扶着到了铜套子下边,用绳子先系住二人,拉动绳索叫吊了上去。
这一来,诛除了砂龙又救回了沙僧、忒沁,三藏也是喜出望外。忙叫留下几个士兵守卫,看护住这个铜套子,率其余人等先回宿地与那老黎汞汇合,将事情向那老黎汞讲了,商量定夺之法。
阿黎汞闻听,老泪纵横,当即匍匐跪倒,朝着三藏等人就拜!原来正是找到了大烈国的祖脉了!三藏搀扶老黎汞起来,又听他讲述了一段古国往事:约八十年前,大烈国也算漠边一个强国。繁华文明不亚哈啦啫哩国,军事更是强盛。其时,派遣一支部队往他国共同参与了一场漠边诸国的联合征战,剿灭了当时漠边最大的盗匪,历时两年有余,待得胜归朝却发现整个大烈国竟凭空不见了!于是就在约略的位置重新建国——就是如今的这个小国。这一番被三藏等人发现的这个地下古城,十有八九便是当年的大烈国所在。
阿黎汞道,这一番功绩着实奇伟,须得即刻回去禀明大烈王,请大烈王亲自来祭拜之后可以挖掘,以期可以将这旧城都挖出来。说明原委,阿黎汞乃分了一半兵士往遗迹那里一同看护,着余下的好好照看三藏等人,明日可一起归国,静候赏赐,自己则引着三骑,趁夜奔回去向大烈国君报讯去了。
且说当夜,三藏师徒又与忒沁一并饮宴,以示接风、压惊、镇邪、祈福。席间,忒沁与沙和尚又讲起来经历,也是奇异不可依常理夺之。原来忒沁是昏了过去,醒来就在地下,而沙和尚则是明明被那砂龙吞了的,还记得手持降妖宝杖被那物一口吞了,挥动了几下宝杖打在周边,可惜感觉坚硬得紧,发不出力。黑沌沌上不来气顷刻就昏死过去。乃是在地下醒来与忒沁遇上的。此外就是二人畏畏缩缩藏起来身形,几次被那砂龙探过头来用那触手在身上乱蠕,却并没有其他狠毒的动作。更见那个东西张开大口直吞黄沙,再拉出来的却犹如段段沙柱。地下古城里高高低低不知道多少沙柱,想来都是这砂龙的粪便。小柱子可能就是一次的排泄,大柱子,不知道是累积了多少次排泄。
三藏道:“难不成这个东西竟是吃沙子的?”
八戒在旁边道:“我看未必!亦或许,我们这一番乃是杀了一个忠臣咧!”悟空问是何故,八戒乃将心中揣度一一道来。
这个砂龙体积巨大,不像个天生的物种。不论是如何喂养必然是用了些非常的手段驯化了的。就其身上套着的镌着文字的铜套子,就合当此讲。你看那个套子,又怎会是寻常术士、艺人所能筹措来的?故此,可能便是大烈国当时的朝堂高官譬如国师、甚至就是那一代大烈王豢养的。许是举国都当做什么圣物的东西。而大烈国遭逢灭顶之灾后,整个国家被黄沙掩埋,这个砂龙不舍得离开,就在这里吞沙铸成沙柱想支撑起来,免得用被流沙所埋。或许在这大烈国地下就这样忙碌了七八十年。如此才有了地下所见的广大空间和那被掩埋后又挖出来的城池壁垒。这个砂龙理应不是个吃肉的东西,故此吞了沙僧定然是拉了出来或者吐了出来,忒沁大约也是如此到了地底。那砂龙无手无足无爪无翼无角无毛,能将人自地面上弄到地下,能用的无非就是那巨口肉须。至于吞了人回地下吐出来,其意约是这个砂龙怀念旧时主人,寻了人来帮着恢复地下古都的风貌。正如大烈国军队归来要在周边建国寻找故国一样,这砂龙在地下也是经年勤勉试图复国,更因知自己力有未逮才寻了人来。想来到这下边的人,无人能理解砂龙的意思,或者被吓死或者被饿死——约略如此。
三藏听了感慨良多,叹道:“若如八戒言,这个畜生也真是个赤胆忠心的!”
忒沁却道:“匪夷所思,叵耐畜生能有如此情感?”
八戒道:“也谈不上什么赤胆忠心,或许这个畜生就在这里被驯化长大,浑然一股质朴的情感隐隐约约的不去而已。畜类多有此类执着,虽然不比人之情感的智慧,却也更为可歌可泣。就如同我东土有垂缰湿草的记叙一般。”
忒沁听不懂八戒所言的垂缰湿草这两个典故。八戒又简要讲了这两个典故。垂缰者,将军坠崖,马甩缰绳垂下,将军拉住缰绳被马靠着脖子的力量拉回悬崖;湿草者,主人居所着火,深睡不知。家中老犬将身子在溪边沾湿,跑到主人床边打滚,如此反复。大火之后,主人床边不曾着火得以保全,老犬力竭而亡。
忒沁亦是感慨,问八戒书中所记真假能断否,八戒云:“自古真假最是难断,我等这回遇到的这条砂龙,真真假假的玄机还少么?我等不过揣测罢了,然则如若记录下来流传后世,自然也就是个后人苦寻真假的段子了!”皆云有理。
几个人饮酒闲谈稍许,万千感慨不免油然而然。真是万物有情又无情,无情有情谁能明?畜生自古有灵性,灵性却又是非情?其间的莫测变幻,怎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毕竟一番生死疲惫,方得脱出来,几个人兴尽即止,各自沉沉睡了不谈。
有分教:万里西行缘求空,不料处处建奇功。
命里注定传世苗,万般辗转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