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我有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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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何默凉传

人海熙攘,车水马龙。

身穿惨绿罗衣、腰别朱红白玉的高大男子,身旁紧跟着一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白袍男子,这身穿雪白色道袍的男子,面容虽不如前者那般精致不似凡人,但也较为可观,算得上是一个俊俏的美男子,尤为出众的则是他那对平淡如水、温暖如春的眼睛,惹得旁人深陷其中。

这两个年纪相仿男子走在一起,熙熙囔囔的人山人海之中,自觉的有人一一给其让路,或是一步,或是两步,或是三步,最终是让出了一条阡陌小道,以供二人行走。

也有不少赶集的农家女被二人迷了头脑,也不敢上前搭讪问话,只得在远处偷偷观望,待到二人目光无意间瞥来时,则是手忙脚乱地整顿相貌,试图展露出自己最出彩的一面,却是略显蹩脚。

又待到那二人离去,只留下两个高大宽厚的背影,那些个农家女便是会聚一堂,一脸遗憾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尽显怨女之风。

那饱受众人目光注视的两位身躯凛凛的男子,一左一右的停下了脚步,落在了一个街头小摊面前。简陋的摊子上摆着一个瓷娃娃样的糖人,看摊的摊主是年纪轻轻、不过十岁的小女孩。

白袍男子向前走去,指着摊子上唯一一个糖人,和颜悦色的问道:“小姑娘,这个糖人怎么卖啊?”

“不……”卖糖人的小女孩正想拒绝,却望进了一束慈祥深邃的目光,如冬日暖阳,如广博大海,她立刻想起一个成语:目如朗星。

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于是义正言辞道:“不卖,留着自己吃。”说完之后,便利索的收拾好摊子,转身离去了。

没买到糖人的某人咂了咂嘴,眼神中多了些许淡淡的愁意,整个人都闷闷不乐起来。

“师尊,莫要胡闹了。”身边的高大男子无奈叹了一口气,蹙起了眉头。

“呀,老二……”他立马叫唤,却发觉不妥,止住声来,捋顺声调之后,方才继续说道:“道墨,你何时归来了啊?”

卫白其人,字道墨,乃是遵循师门规矩而衍生于“道骨仙风,高松明月”八字之中打头的“道”字之外。至于这八个字的由来,不用多说自然是卫白的师尊,也便是眼前这个没有买到糖人的白袍男子所规定下来的。

“师尊,这已经是你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卫白疾言厉色道,看见那委屈到像似孩童的某人身上一袭雪白,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便消了气。

“道墨,我现在有一个很严肃很正经很……嗯……反正就是十分严肃十分正经的事情须得你去做。”他突然收起了委屈巴巴的神态,挺直身子,道貌岸然。

“何事?”卫白也正儿八经问道。

“去给为师买糖人回来。”他吩咐道。

卫白惊地一个没站稳脚跟,“哎呀”一声,倒了下去,又起身跺脚:“师尊!”

“快去快去!”他瞪着眼,催促道。

卫白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回话,径直向前,驶入人海。

“啊,老二,别走那么快,别丢下为师一个人,带上为师,为师一个人好怕怕。”他叫了一声,抡起又长又宽、又重又厚的白色道袍,快跑着追了上去。

……

一个牵马的,一个挑担的,一同穿行在林间小道,一人多高的蒿草茂盛地绿着,各色各样的花儿点缀其间,牵马的走在前头,眯着眼,迎着风,红艳艳的草莓果玛瑙似的惹人馋。

他顺手摘一把,吃一口只觉得嘴里酸到了极点,便全部给了那匹神武高大的骏马吃去了。走在后头的挑担士卒看到这一幕,眼神中略微有所鄙夷,却又倒吸一口冷气,立马低下头,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那匹神武高大的骏马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一抬前蹄,长啸一声,便发了疯地拔腿狂奔,眨眼工夫,影都没了。

“春天,是动物们发情的季节。”陈安歌看着手上被扯断的缰绳,露出了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了然于心道。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挑担的,某个鄙视男虎躯一震,刹那间也露出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陈安歌将半截缰绳丢掉,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挑担的说道。

“可是前将军大人吩咐我须得全程照料您的生活起居,不得离开半步。”挑担的快速回道。一个储物袋却飞到了他的手上,他手忙脚乱的接过,掂量了一番轻重,面露喜色。

“我的话不管用了吗?”陈安歌瞪了他一眼,质问道。

“可是……吩咐……前将军……可是……他……可是……”他面有难色,说话开始不着调了,支支吾吾了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完整整的话。

“滚滚滚,老子去屙屎你也跟着啊?!快滚快滚,别在这里妨碍老子,你再多说半句屁话,改明日我一纸军令就把你放去当伍长,冲锋陷阵,为城争光。”陈安歌心中暗暗冷笑,随即再丢过去一个储物袋,故作不耐烦的傲慢姿态,破口大骂。

那挑担的一脸诚惶诚恐的接过储物袋,立马收入囊中,不再多说半句废话,低着头,挑着担,转身离去。

陈安歌也不多言,张望张望,整个身影形同鬼魅一般在原地消失殆尽,风吹草动过后,一切万籁俱寂,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个穿梭在密密匝匝的丛间身轻如燕的残影。

如同鬼魅一般的陈安歌,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置身于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河边,河内几条刚破籽而出的鱼儿嬉戏着把流动的活水搅得浑浊了。

他低头从怀中搜出一卷羊皮纸来,用双手直接将其拉开,整张羊皮纸摊开足足长两丈有余,其上所记载的内容很快呈现在了这个尘世间,暴露无遗,字字泛光。

透过波澜不惊的水中倒影,足以炳若观火般的窥见那一行行字迹,从刚开始的秀丽颀长、力透纸背逐步转变为歪七扭八、潦草至极。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七月八日,晴。我去参加庙会,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叫王瞴,写日记这件事情也是他教会我的,我问写日记有什么用?他说:‘如果不记下来,你一生中会忘记很多事。’他说的好玄妙,我听不懂,也就不多问了。”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七月九日,晴。我被爹爹禁足在屋内,不得外出,因为我犯了一个我觉得不是错误的错误,我一不会礼仪,二不会乐艺,三不会棋艺,四不会书艺。”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七月十日,晴……”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八月一日,阴……”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九月一日,阴……”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一日,阴。我被禁足将近三个月了,娘亲来看过我五六次后,就被爹爹软禁了,可是我还是没有学会那四样,爹爹发怒了,这三个月来,我也没有心情写日记了,今日之所以写,是因为王瞴像风一样的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何家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所以我很惊讶,他给我带了一些小玩意儿解闷,有竹蜻蜓,有陀螺,有风车,我很喜欢那只竹蜻蜓,我很开心,所以我收下来了。”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二日,雨。王瞴又来了,他给我又带了许多小玩意儿,这次还给我买了糖人,我吃了,糖人很甜,我很开心。”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三日,雨……”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四日,雨……””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五日,雨……”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六日,雨……”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月三十一日,雨。连续下了一个月的暴雨了,王瞴也看了我一个月,每次都给我买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稀奇东西,我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只是微笑不语,我被他的笑容迷住了,也没有多问。”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一月三十日,晴……”

……

“阴阳历一零零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一月一日,晴。除夕到了,爹爹也对我绝望了,不再关我禁足了,给我安排了婚事,是青城陈家人,我不满意这件婚事,于是当夜,我将自己的身子给了王瞴。我们亲吻在一起,他在我耳边说要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很开心,可又担心我要是走了,娘亲怎么办。”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一月二日,阴。王瞴看到了我在写日记,很惊奇的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写日记手法,整个青城,甚至整个青州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他又拿出了他的日记给我看,我只能看懂一两句,是‘五月五日午时,天行山洞府现’,我记下来了,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起过。”

……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二月一日,阴……”

……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三月一日,雨……”

……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四月一日,晴……”

……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一日,晴。王瞴说过几日就要带我离开青城,我问他去哪,他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很开心,点了点头,应允下来了。”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二日,晴。我跟王瞴之间的事情败露了,这件事情我只跟娘亲说过,因为我想带她离开何家,离开这个可怕而绝望的囹圄,但是我并不憎恨娘亲,尽管当时我几乎要崩溃了,因为娘亲她只是一个可怜的金丝雀,离开了爹爹就生存不下去,就会死。爹爹震怒了,打断了王瞴的一只手臂,我很内疚,我去哀求爹爹,哭着求他放了王瞴。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也应该因我而落。”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三日,晴。爹爹终于答应了我的哀求,放了王瞴,代价是老老实实的嫁入陈家。我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竹蜻蜓,我忽然笑了,我很开心,真的,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成了像娘亲一样的高贵的金丝雀。”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四日,晴。我出嫁了,坐在花轿上,我穿着凤冠霞帔。王瞴来看了我最后一眼,他用仅存的一只手捧着我的脸说:‘你很美。’说完他就哭了,我没有哭,我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我甚至想抽自己几个巴掌。他走了,从我的眼中消失了,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他的腿也有伤,是父亲为了泄气新添上去的。我终于哭了,可惜那个他永远也看不到了。”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五日,晴。爹爹给我施展了一个障眼法,将我并非玉女的事实掩瞒下去了,我如其所愿的成为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行房事的时候,我问他:‘你爱不爱我?’他回我:‘我爱你。’说完之后,他就扑了上来,我并没有反抗,或者说我不敢反抗。第二日,他就纳妾了。或许他并不在乎我是不是玉女,也并不在乎有无落红,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姓何,他姓陈,这就足够了。我忽然醒悟了,明白了一个让我绝望的真理:男尊女卑。”

“阴阳历一零零一年,五月六日,晴。我准备把用以写日记的羊皮纸和那只寄存着过往的竹蜻蜓一同尘封起来,因为我打算就此安稳的度过我的余生,可是当我准备将这卷羊皮纸放入箱中的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当初那个教会我写日记的人、那个给我带了好多稀奇东西的人、那个一撅一拐离开的人,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可那只是我的凭空幻想,我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打湿了厚厚的羊皮纸。”

“有些东西一旦忘记就再也想不起来,甚至包括你自己——何默凉。”

总有人那么笨,会把自己给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