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我有一道
7534700000033

第33章 只欠东风

次日,姜故渊负剑出青城,浑身上下只带了些许屈指可数的碎灵石,和一套简陋的换洗衣物,并不同于往常是去去就回,这次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何时城墙上多了一个身影,巍然屹立,负手远眺,也不知是否错觉使然,那本该是挺直的脊背突然有一瞬间好像不那么笔直了。

背后是阴云蔽城阙。

……

城主府中开始张灯结彩了,青城里外一时间披红戴绿。

公务繁忙的城主大人把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时间用在了这块上,板着张脸,对着一干家仆说道:“明日就是简兮的大婚之日了,那些繁文缛节的礼节布置,我早已告知你们了,这些事情,想必也不需要让我再说一遍了,我的要求很简单,必须给我一丝不苟的安排妥当,如若出了半点差错……”

他突然没声了,那些家仆自然很机灵的领悟到了,皆是唯唯诺诺的点头退下,忙里忙外去了。

城主大人又伸手示意一名亲信过来,低声安排道,“你去给我找几个滥竽充数的混吃道士来,对外就宣布是府上出了鬼祟妖精,请来步斗踏罡、书符咒水,七月七日之前务必办好。”

那亲信面无表情的点头答应,转身离去。陈安歌不知何时站在了城主大人身旁,掏着耳朵,轻声道,“她不爱我。”

“我知道。”城主大人面无表情。

“她把大喜之日提前到明日只是为了尽早地离开你,脱离这个让她饱受煎熬、痛不欲生的无尽深渊。”

“我……也知道。”城主大人不自然的顿了一下。

陈安歌把那个掏完耳朵的手指头凑到嘴边搓了搓,用力一吹,又用那只手挠了挠头发,突然不说话了。

“她姓方,你姓陈,这就足够了不是吗?”城主大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安歌把双眼缓缓眯起来了,也笑了。

就像两条虚伪的狗大笑着抱在了一堆。

谁又不是一条狗呢?

……

苏良的手里面又拿着一张写着“杀我者,天行老祖山鬼”的遗书,手微微颤抖,拿不稳东西,眼微微颤抖,看不清南北。

这是第十六张了。

……

陈府的大管事阿通自那城西墙头先行告辞后,就回到了陈府,自己忙里忙外的跑来跑去,把府上能挂东西的地方全挂上了灯笼,能贴东西的地方全给贴上了大大的“囍”字,茅坑也不例外。又满头大汗的催促食材尽快就位,再一口气抬出了几十张圆桌,桌上尽是白玉般的锅碗瓢盆,旁边是纤尘不染的木制长筷,不下千双。

之所以是忙里忙外的跑来跑去,是因为咱陈府也就两人啊,公子一个,老奴一个,阿通腼腆的笑着。虽说才两人,但毕竟是大喜之日啊,排面不能丢,阿通头头是道的想着。绝对不是因为花销全部由城主报销才这么奢侈糜烂的,咱家公子出嫁……啊呸呸呸!娶妻!绝对是得是风风光光的、八抬大轿的,阿通奸诈的笑着。

他突然回头,就看到了自家公子陈安歌无喜无悲、无殇无悦的站在那儿。

“公……公子?”阿通有点不太确定的呆住了,愣愣问道。

这身穿青衫、头戴凉笠、腰别丝绦、手提长剑的俊俏郎真自家公子?

……

城主大人面无表情的望着满天星斗,转身没入了夜色无边之中。

……

方幼清倚窗翘首,眉翠薄,鬓云残,窗外潇潇雨歇,轻撩我侧目视。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昏暗的古道上,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只体态肥硕的白猫,一个匍匐在地的中年妇女,一个高高在上的羸弱少年。两道边上盘踞多年的枝繁叶茂的老树,被寒风凛冽吹着“呼啦”作响,一根根分支而出的枝桠被冷冷月光强行拖长至夸张无比,就像爪牙一样将两人笼罩其中。

“求……求上仙饶命!”她哀嚎着一把用力抓住苏良的大腿,又不肯撒手,又用额头往地上撞。

苏良皱眉,用力一脚向前踹去,只见那中年妇女一下子飞出几丈多,恰好被其先前骑来的瘦马用瘦弱的马蹄给阻挡住了,她翻起身来,操起双臂用力擦拭着整张丑陋的脸,神情凄惨。一脚踹开胡搅蛮缠的束缚的少年,见状只是双手环胸、漠然冷笑。

那竟傻到一个劲擦脸的中年妇女,却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双手上满是因为横飞几丈之中被粗糙的泥石滚动而出的鲜血,这笑话一样的用血擦脸无异于墨水沐浴。顿时整张脸都花了,鲜血和涕泗一同横流,霎时整个人都懵坐在地,脑袋嗡嗡作响,她突然想起了放声大哭、嚎天喊地。

冷血的苏良对于那夸张刺耳的鬼哭狼嚎无动于衷,只是轻轻地揉着眉心一点,闭上了眼睛,沉思去了。

倒地不起的中年妇女的凄惨哭喊声止,只见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也不见她有所提速就轻飘飘的走到了少年面前,不带任何感情的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她还活着,没有像你之前所见到的那些人一般死去。”

苏良心中震骇,突然睁眼。

“因为她有魂灵。”中年妇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寒风大波袭来,苏良大口喘气。

“魂灵?那是什么?”少年双手撑着膝盖,直冒冷汗,挺不直腰,缓过一口气来问。

中年妇女笑而不语。

苏良面色狰狞。

“很快你会知道的,等你看见你的魂灵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中年妇女笑着直摇头,虽说是笑,但脸上见不到一星半点、真情实感的笑意,一如最初的面无表情,死气沉沉。

苏良用力掐住中年妇女的脖子,明眼可见后者脸上诡谲的笑容,隐隐可见前者微颤手臂的绒毛上的汗液,本是同根生的后背冷汗与这片昏暗古道相辅相成着一般冰冷,他睁大眼睛,怒吼道:“你是谁?!”

被他掐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的中年妇女面色通红,刹那间眼瞳中生机勃勃,她瞪大浑圆的眼珠子,直直的蹬着两条悬空着的腿,字从鼻孔中蹦出来,一字一顿都算不上,只是断断续续道:“贱妾烨城人氏,三十有六,名唤……”

苏良面色苍白,颤抖着松开了扼住中年妇女咽喉的那只手,重重的闭上了双眼,扯着头发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状傻眼的中年妇女原地来来回回的踱步着、深思熟虑着权衡利弊、前因后果良久才终于安下心来,如释重负般的她这会儿也顾不上鲜血淋漓的手臂,就是焦急的操起凑到脸上用力擦拭着直流的冷汗。又是一个翻身骑上了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原地不动了很久,最终才咬牙用力一夹马腹,伴随着一声马啼响起,神色决然的心有余悸的她一步三回头着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下、朦胧古道边。

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了沉默中的苏良,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

那身段修长、摇风摆柳的难识真面目的月白素衣男子,拿起润泽透明的玉葫芦送到嘴边,轻轻一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他轻轻抬头,一头青丝,随风而动,风雪过来了,落在了他的衣袂上,再也分不清哪是雪哪是素衣。

……

陈安歌在城主府中某女闺房死皮赖脸的呆了很久,最终以方幼清困乏为理天色已晚为由,被赶出了府上。虽说上头口头下达的命令是赶,但那些个战战兢兢的丫鬟男仆可不敢如实的奉命行事,谁让明天这个看上去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陈公子就摇身一变成了自家公子呢?哪里敢赶啊!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这还不得好生伺候着,好混个眼熟?混个青睐有加?至于赶之一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说是八抬大轿的请出去还差不多呢。

陈安歌出了城主府,趁着夜色撩人、月色朦胧,就往自家陈府慢悠悠的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府上,他伸手轻轻敲门,只听见门内传来雷鸣鼾声,毋庸置疑是不应了。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在长桌边角上趴着睡着的大管事阿通。陈安歌笑了笑,脱下穿在身上的外衣,走到旁边弯着腰给盖了上去,却不料这冒失的善意之举惊扰到了睡梦中的阿通,一下就给直接惊醒了。

陈安歌的第二眼就只望进了一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目光。

……

漫天繁星让在城墙上驻足了一整天又刚转身离去的身影,看上去好似不再那么孤单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声让人心神为之一颤的蚊声叹息。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