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成回头看了安宁一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乌鸦看谁不是一副鼻孔长在天上的样儿。”
周北点开“羽客”标志，三维立体的半透明人物投射在阳光下，翻飞的白羽并不真实。簪花小楷体的两个小字闪烁着，写的是，“化形”。
也许是因为没开发的缘故，整个界面在打开之后简洁得让人不敢相信。周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跳转的入口，可操作按钮似乎也只有那个“化形”。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这是干什么用的，但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在他选择之后，“羽客”的形象化作一缕柔风，缠绕住周北的全身，微凉清爽，有羽毛拂过脸颊的酥痒，竟然也莫名舒适。
他发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似乎置身于云中雾中他低头一看，发现双脚离坚实的土地越来越远，双臂双腿缠绕着青白色的流光，支着他的身体稳稳上浮。周北不抗拒被“羽客”支配身体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在薄茧一样的空间内，空气似乎被一丝丝抽离，紧压着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流光越发暗淡，逐渐化为实物。素白的丝缎羽衣替代了他一身破得很前卫的外套，周北脑海中多出来一个声音，“放松，交给我。”
所有的光在刹那间全部消散。以他为中心，周遭紧压的空气瞬间爆开，地上的花草催折了一片。不过眨眼功夫，一切又再度归于正常。
周北缓过来一口气，心下却暗道一声不好。全身上下的支撑力随之消失，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他心里没底。虽然高度不算很高，他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表演自由落体。
一只手从后面撑住了下坠的周北，周北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面庞。
“小乌鸦？”
凤黯一手托稳了他的后腰，带着他安全着地。两人现在离得很近，凤黯凑在周北耳边，用轻得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忘了你不会飞了。”
田之初将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一遍，再左右晃晃，“啧啧”两声，竖起拇指，狠狠点着头，只重复着一个字，“牛牛牛牛牛牛牛。”
“怎么了？”周北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服饰，也没看出哪里惊世骇俗，能让田之初憋半天就憋出一个字。
但他没想过，第一视角永远是受限的。他看到的不代表就是田之初看到的效果，他看不到的，也不代表其他人和他一样看不到。
下一秒，他就对自己的形象有了更为直观准确的认知。因为凤黯将手一让，半笑不笑地说了句，“欢迎白无常。”
周北把那句到了嘴边的“谢谢”咽了下去，往后侧了个角度，和凤黯对视一眼，笑了笑问道，“什么白无常。”
“你不觉得我们像黑白无常么。”凤黯嘻嘻笑着，打个响指之后指指他的鼻尖，又指指自己的心口，眉尾上扬，弯出好看的弧度，“北哥，有点默契？”
周北不置可否地笑笑，“尽力吧。”
他心道，咱俩的思维差异比种族差异还大。还默契，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倒不如直接放弃。
“你能不能有点信心。”凤黯声音很小，但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恨铁不成钢地剜周北一眼，暗戳戳地在后面拧周北的软肉，力道之大堪比白鹅叨人。
周北没怎么理他。在他脑海深处，之前在屋子里给过他提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照我说的做，现在我就是你。闭眼。”
那句“我就是你”听得周北有些不自在，他也没打算照那人说得做。他倒想看看，如果自己有意违背那位“羽客”的意思，这具身体到底是听他这个本主的，还是听那位“大仙”的。
尝试的结果是，上眼脸不受控制地垂下，周北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感受到光感了。他认命地一笑，敢情那家伙不是给自己下命令的，是给自己下通知的。
“没问题。”周北没想说话，这是嘴自己开开合合发出来的声音。
周北在心里说道，大兄弟，既然你能控制这副身体，我是不是可以先睡会？
“谁是你大兄弟，我是白北。”
败北？周北差点笑出声，这谁给随起的名，一听就不太厉害的样子。
白北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岔开话题问道，“你现在能不能看见什么？”
这……这是什么。周北在心里怀疑地问道，它就这样的，还是错乱了？
“就是这样的。”白北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周北能想象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你天份不错。”
周北努力去适应现在的视角，越适应，他越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白北说的话。
他眼前出现了两幅场景，右眼是浩荡无边的云海，放眼望去，雾霭般朦胧的白色氤氲在清澈蔚蓝的背景下，缥缈得宛如仙庭。面前一位背向他负手而立的老者，鹤发半束，道骨仙风。而左眼能看到的，还是后花园的布景，还是那几个人，他定了定神，凤黯的痞笑在眼前放得无限大。
这两幅毫不相干的画面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晃得周北有点迷糊。这种感觉很奇妙，怎么说呢，类似他一不小心吃多了毒蘑菇之后，满天满地都在下小人儿的感觉。
凤黯很不合时宜地泼他凉水，“北哥北哥我说你做好点准备啊，结界一旦破了我们后面可就没有喘息的时间了，到时候咱俩节奏要保持一致，话说你要不要再适应适应别逞强好吧，不听老人言后果很惨烈的……”
“没问题。”不等凤黯念叨完，白北控制着他说出了违心的答案。
没问题个脑袋。
周北对自己还是有数的，凤黯是天生的神鸟NPC，他是个半路出家的新晋愣头青，靠得只有这个附了自己的身，不知道什么来头，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败北”大仙。退一步讲，就算是意识能跟得上，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肉体凡胎身子能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
“厉害厉害厉害。”凤黯一挑嘴角，开始倒数，“三，二。”
谁都没有听到那个“一”，取而代之的是利刺划破空气，带起的呼啸风声。
田之初愣了几秒，喃喃地只说了两个字，“好快。”
“人呢？”向晚成打个喷嚏的功夫，直起身子就看不到人了。他拨弄着被吹乱的一头绿毛，拐拐温渊，再碰碰田之初的胳膊，“他俩人呢？”
周北自己也是懵的，他有生以来还没有以这么快的速度移动过，比他小时候骑着没手刹的自行车下坡都快。他还记得当时夏天，灌木丛横生的枝条差点没给他戳瞎。
他看着自己的身子在白北的操控下翻飞，仙境中的老者身手敏捷，一招一式都透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凌厉。而另一边，周北只看到了旋转的蓝天绿草地，还有一只黑不溜秋闪过来闪过去的泥鳅。
他什么都看不明白，看什么什么都带着虚影。
更过分的是，估计是因为操控权不在自己这儿，他同时被剥夺了四肢的痛温触压觉，整个就是个有视觉有听觉的大型公仔。别说挨没挨招，估计就连自己是不是少了什么零部件都未必能知道。
他刚才看温渊化形之后很轻松的样子，难不成是因为弥勒本体就行动不便。到他这倒好，来回蹿腾，其中还夹带打量空手翻，凌波微步这种高难度动作，敢情神鸟一族都是少林寺里出来的？
折腾得周北胃里一阵反酸，白北终于消停了下来，他让周北悬停在半空，双臂展开，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向晚成拐拐身边的田之初，“北哥这样挺帅的。”
田之初“嗯”了一声，支着下巴随口地说道，“周哥是谁啊，他什么样不帅。话说不仅是帅，你没看出来他就是个自带外挂的存在么，感觉跟他分到一个组都能躺赢了，严重怀疑他就是以前系列游戏大满贯那位。”
周北一点不觉得自己现在帅。当了二十多年的陆生动物，就算知道这是个游戏，注定和现实不一样，可周北在眼晕之余，看着离自己足有数米远的地面，心里还是没底。
总算是停下来了。他心下长舒一口气，凡人的身子骨经不起神族的折腾啊。
仙境中的老者目视远方，明明无风，一头银丝却格外飘逸。他一句话顶得周北干瞪眼，“没结束呢。”
他一出声，周北听出来了，这不就是白北那家伙么，想不到已经一把年纪了。他笑了笑，问道，没结束你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等。”白北沉声说道。
他“哟”了一声，再问，等什么？
其实不用说也能猜个大概。他还能等什么，无非就是日月运行，天时地利。结果白北很不耐地甩了他两个字，“等风。”
周北脑子里蹦出一个问号。您是学诸葛亮么，等风烧船呢？
白北实话实说，语气越发不善，“头发缠上了。”
周北看看老者被扯起的银发，闭上右眼，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现在的一缕发尾。
凤黯也停下了没动，一丝风吹过，黑白交织的配色像极了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