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突然就怔在那儿了。
他服下“舍感粉”后,盛放它的细长瓶子自动消失。在其他人看来,他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看着手心的空气发呆。
“好点了吗。”向晚成半蹲半跪着扶住周北的肩,一看就不好惹的面相竟然也柔和了下来。
这算是关心吗?
“没事了。”周北没让他们看出自己内心的波动,他装作刚缓过神的样子,疲惫地笑笑,“真的。”
凤黯从后面架住周北腋下,一边搀他起来,一边很平静地给他打预防针,“北哥你不容易,结界估计很快就得破了,到时候结界一破,我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周北扯开凤黯的手,顺带着薅掉身上的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轻松?如果这叫“轻松”,凤黯以前是经历过什么?
乍一看上去,相比于周北的狼狈,凤黯就显得光鲜了很多,仿佛他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但事实是,只要观察得够仔细,周北心下了然,凤黯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一袭黑色衣衫很好地遮掩了映透上的血迹,泼墨一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干净清爽得一丝不乱。他生得白,细白和苍白的区别就没那么明显,面上不染一点尘埃,葱根一般的手指上斑驳的却全是刺眼的红。
周北甚至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从他的身体中溢出,清清凉凉的,像是打开冰箱后冒出的冷气。
“灵气外泄,这小子逞什么强。”白北像嫌弃像担心地说道,“虽然说凤黯的灵力不在你我之下,也不用强出这个头。”
既然他能说“凤黯不在他们之下”,周北同时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凤黯就算强,也不会比他们强多少。
白北控制着这副身体站到了凤黯的身后,缓缓举起双手,丹田发力,真气自气海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了凤黯体内。
周北抽空瞥了眼腕表,想看看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出乎他意料的是,控制面板上所有的数据变动都不大,被折腾得这么惨,HP值竟然只掉了两个格,没有附加减益,也没有其他什么不良状态。
反正没他什么事,周北索性闭上眼。他意识到,这场游戏远比他想得要复杂。至少是这些NPC,哪个都不像是纯粹的工具人,反而像是有自己思维,本身就存在在某一个时空里的真实人物。并且他逐渐发现,这里有越来越多无法用“游戏设定”来解释的东西,如果是等级限制,那他们就不该这么早接触能完全压制他们的场景或boss。
他越想越离谱,这里不是简单的“游戏”,而是被设计过的另外一个意识世界,而所谓的“游戏开发”,不过是迎合这个世界的原本设定,强加给“玩家”一个系统。
他差点没被自己给逗笑。
“躲开!”凤黯伸手一挡,一肘击在周北的胸口,透明幕墙展开,堵在了几人眼前。
保护罩彻底崩塌,碎片崩的到处都是,上一秒晴空万里的天转瞬黑得不见天日。
一般来说,这种场景的标配都是聒噪的老鸹,鲜艳的蘑菇,风吹着呼啦作响的宽叶,破旧的屋子里一口缺边的锅,锅边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搅着一根朽烂的木棍。
眼下一点异响都没有,越是安静,他就越是一点谱都没有。
凤黯头都没回,低声吼道,“你们上次见过它们吧。”
向晚成摸不着头脑,“谁们?”
凤黯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东西,想了几秒,甩了三个字,“爬行怪!”
田之初反应了一阵,问道,“是不是刚才在里面看到的那些虫子,这里的确像是虫蛇出没的地方,不过那些家伙一个两个都长得那么大一只,应该也藏不住吧,能见范围内看起来不是还挺安全的?”
“不是!”凤黯急了,“是爬着走的那些!”
“下的小虫子?”向晚成想了想,也没想出他们还接触过什么“爬着走”,还能让凤黯紧张的东西。然而在所有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后,不可能的也会变成可能。
他想到了屋子里兜头浇他一脑袋的肉虫子雨,“除了恶心点,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攻击性吧。”
“你是傻的吗!”凤黯收了幕墙,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生怕被什么人听见。
“你!”
“别说了。”温渊按下向晚成的胳膊,给周北他们使了个颜色,“不能再说了。”
他的视线在周北身上额外停留了几秒,似乎想和他说什么。电光石火间,周北好像知道了什么。
是“皮行者”。
爬着走的怪物,以人类的恐惧为食,在夸张的传说中获取生命力。之前在森林里就打过照面,没想到出去还要再面对它们一次,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白北“啧”了一声,说道,“是不是叫法不一样,在我们这儿的称呼都是爬行怪,翻着肚皮来回爬,整个身子跟装反了似的,哪儿哪儿都怪。”
是同一个东西。周北认同了他的说法,心下问道,很难对付吗?
白北轻笑一声,“不难,拧断脖子就可以了。”
说着,他的语气微妙一转,周北又听他说道,“像这样。”
身体凌空而起,准确地降落在一块柔软的物体上,双腿干脆利落地一夹一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白北拍了拍手,得意地笑道,“看清楚了没?”
周北只看清了现在仰面躺着,断气断得很彻底的“皮行者”。至于过程,白北做得太流畅也太完美,他能看清楚个影子就不错了。
周北不觉得事情有他说得这么简单,他继续问道,那凤黯怎么格外紧张?
“因为他们能变成所有他们想变成的样子,模仿他们本来的言行。”白北恶作剧地笑笑,“如果你面对的是另一个凤黯,另一个小兄弟,甚至是另一个你自己,你还下得了手吗?”
下……周北的心理活动都丝毫不落地呈现在白北面前,不管他怎么掩饰,他内心真正的答案都是,下不去手。
白北趁热打铁,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确定他们现在不是爬行怪?”
周北知道他指的是田之初他们,下意识想反驳,白北悠悠地提醒道,“别忘了它们可以模仿任意人的模样和言行,再者说来,你和你的这些朋友们以前很熟吗?”
白北将“以前”两字咬的很紧,周北冷静下来想想,在游戏开始之前,别说熟不熟了,他根本就不认识那几人。进了游戏之后几乎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几天相处下来,快速培养出的默契愣是让周北有了他们已经认识很久的错觉。
周北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大脑也是一阵宕机。
见他哑火,白北乘胜追击一般,紧跟着问了第三个问题,“你怎么确定你的身体不是被那些怪物控制?”
周北一乐,你把我当傻子么,别人不知道,我自己我还不知道?
白北“哦”了一声,似乎是笑了,“你知道你自己,那我呢?”
你……周北卡壳了两秒,一阵恶寒由下而上,由内而外遍布了他的全身。
短暂的恐惧之后,周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理智思考,他做了个深呼吸,心下说道,如果你是,刚才就不会出手,也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行吧。算你合格。”不像是赞许,反倒是敷衍的语气,“记着,模仿归模仿,灵力一类是不可能被复制的。”
周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示意他自己记住了。想了想,又问道,除了灵力,其他的能模仿到完全一致吗?
“不能,最多五六分吧。”白北听似轻松地说道,口风一转,又成了警告,“如果不是十分熟悉,你就不知道这人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就算只能模仿出三四分,只要不发兽性,你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北哥你右边!”凤黯猛喝一声,周北想都没想,侧踢过去之后,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一排三个血口子整整齐齐,跟混社会的三刀六洞似的,撩起裤腿一看就知道是个狠人。
地上是呲牙咧嘴的一只“皮行者”,瘦骨嶙峋得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瘦弱的身板和专业碎骨的咬合力极不相符。
“说过要拧脖子的。”白北控制着身体,麻利流畅地做了二次示范,“看清楚了没?”
“北哥,你干……”向晚成惊呼一声,捂着脸往后退了几步,瞪着双大眼,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刚才被什么人从后面勒住了脖颈,他反应极快地一个过肩摔,摁定那人的肩,膝盖猛冲在对方的肚腹上。要是在外面,估计对方连隔夜饭都能喷出来。
他把那人往地上一掼,拍拍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抱臂看着这位搞偷袭的。可当他他定睛一看,发现被自己一套招式打懵的竟然是周北。
他尴尬地伸出手想拉周北起来,就在他俯下身时,周北一跃而起,伸出尖利的指甲冲他面门刮去。
什么情况,向晚成倒退一步,不是只有大妈打架才喜欢挠脸薅头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