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凌四海辞职了。
辞职时间定格在新千禧之年的二零零零年四月中旬，又适逢樱花盛开的时节。
他的辞职，在R市引起不小的轰动，这自然跟他乃前市委主要领导的大公子身份不无关系。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来自家庭，亲戚，学友，单位和社会的震惊，不解，非议，疑惑，惋惜，抱怨等等感受像东海的涌浪一样一股脑儿压迫而来。不过还好，恰巧于风口浪尖之际，凌四海不在R市，悄然避过了“锋芒”。
凌四海正式辞职后的第三天，家人才获知，颇感意外。
凌四海指定不会也不敢将辞职的想法向家人提及，不用说，家里无疑坚决反对。他的辞职程序一直操作得很隐秘，神不知鬼不觉的，全单位（R市海关）仅有关党组的几位成员知情。为挽留住凌四海，事前他们一直守口如瓶，秘而不宣。期间几位党组成员轮番上阵，锲而不舍地婆心劝阻凌四海，可凌四海如冰冻石块咋也捂不热，说不动。没辙，关里便采取拖延战术，想让时间弱化凌四海辞职的决心，结果一切都是徒劳的，凌四海始终初心不改，态度矜持。最终，关长才不得不在抽屉里压了一个半月之余凌四海的辞职申请上签了字。
辞职对家里来讲可是“晴天霹雳”的大事儿，凌四海的心理承受能力使得他一时不敢直面家人，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先避避风头再说；任何事儿，哪怕是天大的事儿，都经不住时间的消耗。所以辞职的当天，凌四海便对家人谎称去青岛出差几天，从而“离家出走”，不错，去青岛不假，但绝非出差，实际是到铃木的公司报到去了。
凌四海天真地想对家人尽可能多瞒几天他辞职的事儿，可能吗？一定程度上，他也称得上R市小有名气的“公众人物”。
“妈！我回来了！”一周后的黄昏时分，凌四海背着塞得满满当当拉链都快拉不上的一大背包好吃好用好玩好东西从青岛“出差”回家了，他尽力平复住自己再次如小鼓般激动敲打的心儿，强作镇静，一如从前回家时的“高调做派”，一进门先喊妈，实指望着妈妈依然如故立刻从屋里迎上来直接给自己来个母爱式的热情迎接，谁料如隔墙喊话，了无回应；进门时，耳朵里明明清晰地响着母亲在餐厅里忙乎的耳熟能详的动静呢，——不对！看来情况不妙呀！
“妈妈......我......回来了......“凌四海步履蹒跚走进餐厅，果然看见母亲正背对着自己在里间厨房忙乎故意不理他，这再明白不过了，心虚的他勉强对母亲招呼道，底气显然不足。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唉~~你呀你，叫俺说你啥好呢！辞职这么大的事儿就擅自做主了！？还瞒着家里，当我们不知道呀！这能瞒的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爸妈，有没有这个家哟！也太欠考虑，太草率了吧?看你挺理智，也挺稳重的一个人，咋会这样呢？你想过没有，辞职了，今后你干嘛？咋养活自己？让别人咋看你？海关这么好的工作单位，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进不来，你倒好，说辞就辞了！？唉~~当时我听说后，脑袋一下子就蒙了！此前咋就一点儿没看出你来呢？可把你爸爸给气坏了，也把我吓坏了，我就担心他再犯高血压，要是你在场，他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弄得他一连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安的，整天窝在家里，就像自己犯了大错，羞于见人似的；这不今儿要不是市里开老干部会非去不可，他还赖在家呢，估摸着快回家了，你呀，就等着挨尅吧！”没等凌四海走进厨房，母亲沉着个脸即转过身走出厨房，使劲从餐桌下拽出一把椅子坐下，没好气地瞪了凌四海一眼，紧接着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冲着凌四海劈头盖脸地怨声载道起来。
“妈妈，事已至此，我只能对家里说声抱歉，对不起了。不过，你不用为儿子担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悲观失望，你应当相信儿子的实力。不瞒你说，儿子早就铺好退路了，岂能打无准备之仗，你要乐观地看待儿子的选择，时间会证明你儿子走的是一条前途光明的大道。俺一个堂堂七尺的大男人，而且并非一般的男子汉，养活自己根本不是问题，保证衣食无忧。实话告诉你吧，妈，俺这次是去青岛早就说好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报到去了呢，那可是一家日本跟青岛合资开办的跨国大公司呢，你知道吗，俺被直接聘为公司的总助，就是总经理助理，属于公司高层领金领呢，过几天，俺就正式回去上班。”见母亲那样，凌四海不免有些愧疚之意，他随即拉出一把椅子挨着母亲坐下对她慷慨直言，以示宽慰，生怕母亲为己担忧。
“唉~~罢罢罢！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喽，俺还能多说啥，嗨~~说了也没用。那个公司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待遇咋样？”母亲听说后，平静了不少，但依然有些不放心。
“真的不错，妈，公司很大，绝对是一家规模性大企业，有好多分公司呢，我在总公司，也就是总部上班，总部就在青岛市南，所处环境闹中取静，简直太优美了，依山傍海的跟旅游风景区一样，公司总部办公大楼咋一看，还以为是一家高档疗养院呢，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凌四海眉飞色舞地向母亲连比划带说。
“那工资多少钱呀？”母亲直接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讲究个实惠嘛，公司环境再好，办公大楼再漂亮有啥用，又不当饭吃。
“三四万呢。”凌四海立马坐直身子，底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报数。
“一年？”母亲歪了下头问道。
“哎~~呵呵，一个月呢。”凌四海伸出一个手指笑道。
“啊？！一个月三四万？！”母亲惊叫着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错！一个月。”凌四海点头肯定道。
“天哪！差不多都顶上俺一年的收入了呢！”听说后，母亲这下终于从椅子上惊叫着弹起了身子，但并未高兴过头，即刻冷静下来问道，“工资真有这高嘛？哎~~我说海子，你不会是在安慰妈妈，故意说得那么多吧？”
“嗨~~这算啥，外资企业都这样！很正常的，这还不包括奖金补助啥的呢，再者说了，工资低了，能笼络住你优秀的儿子吗，咱谁呀？呵呵呵呵......”凌四海故作清淡地回应道。此刻母亲给高工资惊奇的样子，让他不禁回想起当时自我，憋不住笑了起来。
“噢~~这么说待遇确实不错，关键能一直好下去，毕竟是企业嘛，经营状况难免有个好坏，不像咱党政部门，虽说钱不多，可工作稳定，收入有保证，旱涝保收呀。”母亲说着走进厨房，然后转回身道，“哎~~你先去洗洗吧，今晚妈妈包水饺吃，韭菜鸡蛋馅儿的。”
凌四海应声跑上楼去，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起码母亲这一关算是通过了。
随后下楼吃晚饭时，出乎他的意料，父亲以及姐姐姐夫的态度或表现均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温和，好像不曾发生过他辞职的事儿似的，他颇有些纳闷儿，原本想硬着头皮任凭他们，尤其是父亲当面数落，埋怨，哪怕是暴跳如雷给臭骂一顿呢，尤其是当看见父亲脸上偶尔居然还能显现出点儿笑意，这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如坠云里雾里，感觉轻飘飘的，心里没底，不免猜测，这是否乃暴风骤雨到来前暂且平静的迹象。
其实，凌四海辞职后一直惶恐不安，他最担忧家里，尤其是父亲对他的态度了。原本想着过段时间，等辞职引起的“风波”被时间削平的差不多了，他再演一出“先斩后奏”的把戏向父亲“负荆请罪”，估摸着此时父亲气儿已经消的差不多，也不会太冲动，懒得再对他“大动干戈”了，大事化小，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过去了。可惜他对形势估计不足，严重错判，事儿岂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事儿败露的太快，严酷的现实根本不会让他“投机取巧”。
不过还好，事情终于随他所愿，向好发展，接下去的几天里，家人，尤其是父亲到底没有“发作”，更甭提找他“麻烦”，让他难堪了，这倒让他省事儿省心不少。凌四海每晚躺在床上静静想来，不禁一乐，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想着想着便笑着睡去，且早上笑着醒来，脑子里的存疑似乎可有可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