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美好书系:一辈子只为一颗珍珠
9547200000004

第4章 年轻学徒工的水上生活

沈志荣至今清晰地记得,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那是1964年元旦,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一气儿没歇,已经连续下了15天,酷寒把京杭大运河的整个河面都冰封了,举目望去,唯白茫茫一片冰雪雕就的天地。有人去芦苇荡转一圈,能随手捡到两只野鸭子,这些水禽,可能是被冻死了,也可能是因冰封千里找不到食物,饥饿而死。

就算是这个时候,渔场的湖面边缘都结了冰,别人家都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了,渔民却照旧要盘膝坐在船头,摇橹划桨,在晨雾弥漫的湖面上捕捞鱼虾。

零下10摄氏度,冰冷刺骨的湖水随着渔网的收起,不断浇到手上、身上,手上的皮肤被冻后裂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血红的嫩肉翻出来,显得狰狞可怕。但渔场工人仿佛丧失了痛感,对这些伤口视而不见。

等在鱼市上卖完鱼回到家,屋里的热气刺得伤口隐隐发痒,再打一盆热水,将僵住的双手探进去,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手掌传来,他们才像是回到了人间,重新恢复了凡人的感官,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在手上抹点防冻裂药膏。

等到第二天天明,他们又会把小船停靠到湖荡的芦苇丛边,稍稍避一避刮骨的西北风,等太阳出来,再悠悠地荡船到湖心,暖洋洋的太阳照晒下,是他们辛劳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

这就是16岁的沈志荣即将面对的生活。

渔场的规矩,一如中国所有传统行当的:年轻的新人,不管你是“子承父业”,还是通过其他渠道进来的,都必须从“临时工”做起,先做三年学徒工。学徒没有固定岗位,硬碰硬什么苦活累活都要做、都要学。

而且,渔民的学徒更不好当,在水里,在岸上,喂鱼、捕鱼,样样不落。以船为家,终年在水网湖荡捉鱼捕虾,无论是烈日盛夏,还是严寒仲冬,一样得起早贪黑、穿梭作业,困苦而且生活充满不确定性。就像当地渔家民谣唱的:“衣破生活苦,隔夜米炊无。老小憩破船,居无定所处。”

但沈志荣很高兴,能靠自己的双手获得人生的第一份收入,他觉得这意味着自己能独立生存了。

第一个月,他领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18块钱,他分文不留,全部交给了母亲。看着母亲眉间舒展的笑意,他心中雀跃万分。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从小就吃惯了苦的他,很快熟悉了水上的捕捞养殖技术,加上他对渔场的工作认真负责,什么事情都肯干,拿得起,放得下,样样事情都要练到得心应手为止,就逐渐成了一个多面手。

比如,在漾里养鱼,需要在河道中打入许多竹桩,再插入棕绳、竹篾编的竹帘隔开外面的河港。中间要能过轮船,就需要设置三道竹帘门做船道。竹帘高出水面,软软的,船能过,而鱼却过不了。因为继承了父亲的手艺,篾毛竹是沈志荣的拿手好戏,竹刀劈得“咔咔”响。

“你不要看我人很瘦,我手臂上的肌肉挺结实的。”直到现在,他还会自信满满地撩起袖子,展示自己的肌肉。

大约正是因为这个“特长”,他后来被专门派去河荡边当看守,防止船只过往鱼荡时把竹帘拖走,而引发围堰里的鱼集体逃亡。

这个事情马虎不得,不管夏天高温,还是冬天零下10摄氏度,都要值班看守竹帘门。涨水时把竹帘拉高,防止鱼抢水逃逸。有挂桨机船开过来,就划船过去,用手拉吊装“葫芦”把毛竹门放下去,等船过去再拉起来。如果应对不及时,河荡里的鱼就逃光了。

工作很辛苦,需要365天全天出工,晚上也不能松懈。渔场在湖上用毛竹搭了一个竹棚,上面用稻草遮盖,给看护巡荡的渔工临时居住,白天一人看守,晚上则是三人一班。渔场还每天安排两人巡逻,划只船从养殖场出发,到鱼荡旁的每个竹棚里去查看,问问有什么情况,顺便带点米来。

有时候,渔场开大会,忘了通知他,换班的同事也开会去了,他就一个人守在竹棚里,一守就是一天一夜。粮食吃完了,宁肯饿着肚皮,也不走。

他从没有忘记那些个值守的深夜,河塘上一片漆黑,他划开火柴,点亮一盏有玻璃罩的煤油灯,煤油灯微弱地泛着黄晕的光,在湖边缥缈地跳动着,像月宫中掉落的月桂树屑在人间的遗光。

竹棚像只悬空的鸟笼,不挡雨也不遮风。一场提前到来的秋冻,就能把整个杭嘉湖平原推进突兀的寒冷。

住在竹棚,想要取暖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一盏煤油灯,也无法给这间透风而冰凉的小屋,带来更多的温暖。

又冷又饿的他,使劲搓了搓手,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本《新华字典》,期望能以“画饼充饥”的方式,转移注意力,用意念驱赶寒冷,让肚子不再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那样在河荡上拉竹帘、看鱼塘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日子是如此单调乏味,倒是那本字典被来回翻了几遍,意外地让他补足了上学时没有完成的认字学业。

第二年开春,他从河塘上的竹棚里“解放”出来,被派去养鱼苗。

小鱼苗要到外地购买。出雷甸,水乡人靠摇船。沈志荣会用绍兴的脚划船和直桨,却不会用德清当地的摇橹船——摇橹和桨不一样,桨是靠人力“划”动,摇橹船则是橹板从船尾伸入水中,另一头用绳索吊在船尾,当中用一个球形头的金属钉做支点,船工摇橹时,橹声欸乃在水里来回拨动,推船前进。摇橹比起划桨省力许多,也更灵活,但是初学者比较难掌握窍门。

为了学摇橹,沈志荣磨出了一手的水泡。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工作就是用满是水泡的手,摇船将鱼苗运回池塘,再用这双手去水面捞绿萍,此外,还有一项必须要做的工作,就是在清晨用这双手推磨磨足一担豆浆,然后,用一对粪桶装着,挑到池塘,泼到池塘里喂鱼。河塘边的路不好,他每次都赤着脚,遇到雨天,河塘边的田埂泥泞,脚下容易打滑,肩膀上的担子又很重,也只能咬牙忍着。

中饭都是早晨上工的时候一并带到鱼塘的。可到了饭点,打开盛饭的搪瓷杯子和饭盒,里面常常是一盒子的蚂蚁。沈志荣没什么讲究,吹吹赶赶捡捡,总要把肚子填饱了。

也正是在鱼苗场上,他接触了草鱼、鲢鱼、鲤鱼等各种各样的鱼类,对各种鱼的秉性、养殖方法了如指掌。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宝贵的实践经验,将会为自己日后研究人工繁殖三角帆蚌打下多么坚实的基础。

1966年,是他当学徒工的第三年,年末时他被分配到大队渔场工作,成了一名渔场管理正式工,工资也从第二年的20元,增加到了25元。

这个工资水平,在当时颇为可观,但沈志荣自己并没有为多赚几个工分窃喜,他的心里涌动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