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远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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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仲意:怨恨渐生

仲意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滴——滴,这声音比考试结束的铃声更令人害怕。

“喂。”

这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是我。”仲意十分艰难地蹦出这四个字。

电话那头的父亲像一只暴躁的饿狮子,张牙舞爪的形态让人生畏,但厚厚的皮毛之下藏着好多道血痕和伤疤,让人恐惧却也让人心疼。

“你妈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你不知道吗?还离家出走。”

“我在你床头柜上放过一封信的。”

“什么信不信的。旅行帮助朋友治疗抑郁症……你又开始撒谎了是不是。”爸爸明显没有心思听仲意解释。他沉默了两秒后说:“你不是偷拿了一部手机吗?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之后都用那部手机给我打电话。”

最后,他用一句赶紧滚回来结束了对话。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仲意没有马上放下手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在心里暗数数字。这个办法她试过很多次,可以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憋回去。而且憋完气后脸会红彤彤的,还能掩饰哭红的鼻子。

她把手机还给了列车员,走回座位上。

马头人见她回来了,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最喜欢的梅干菜饼。他嘱咐仲意,带在身上,一会儿回家路上饿的话可以拿来充饥。

仲意的鼻子痒痒的,又开始泛红了。她赶紧起身又往厕所跑。

画外音:

记录到这里,我觉得情节有些老套。便和依旧在滔滔不绝讲述的仲意说:“你是不是被马头人感动了,感觉父母对你的爱其实还是陌生人对你的多?课外阅读的范文里好像都是这么写的。要不这部分内容还是不记录了,有些无聊!”

“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好好给我记——”仲意的态度是完全不容商量的。

仲意告诉我,她的激动和马头人和梅干菜饼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是递给了我。可我并没有感动——我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为什么要感动?”

我笑笑没有反驳。仲意的眼神有些游离,这是她说假话时的特征。

仲意绷不住眼泪。因为她又回想起了爸爸的话。

你开始学会撒谎了是不是?

爸爸为什么说这句话。自己在信里面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写出来了。和谁,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离开,会在什么时候回来等等,仲意全都在信里讲了。

爸爸说自己撒谎。他也许给孟珂珂家打过电话了。孟珂珂很有可能一口否认了和仲意的约定。

也有可能是孟珂珂的父母接的电话,和孟珂珂一起去西藏?孟珂珂还有抑郁症?怎么可能嘛,孟珂珂好端端地在家呢。

又或者是受上次撒谎事件的影响,爸爸再也不相信自己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仲意都接受不了被冤枉的现实。

孟珂珂,胆小的孟珂珂,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呀!现在你依旧是乖乖女,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我倒好了,变成离家出走的小混混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按压水龙头,用手心接水,然后泼在自己脸上。水龙头旁边贴着的“列车用水有限,请节约用水”的字样,仲意把这张贴纸撕成一小片一小片,丢进了臭烘烘的便池。被水打湿的眉毛,凝在一起很像京剧里翻跟头的武旦。白若脂玉的妆容盖住了脸下所有的情绪,花花绿绿的装束似是要打破所有不公平的牵绊。

仲意一边流泪一边洗脸。接着把没撒完的气又撒在垃圾桶身上。这还不能完——她蹲下来,故意把小便撒在便池外沿的位置。

这样做,就能和坏女孩的名声配上了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比罗刹女还坏呢。

闷在厕所十几分钟之后,仲意终于出来了。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的拖鞋人竟然回来了。他的手上有点湿应该是刚洗完手。仲意猜想他是扣完脚才去洗的手吧。

看起来,拖鞋人已经和马头人很熟悉了。

马头人问他:“你不是花钱升到卧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哎噻子,我那儿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拖鞋人冲马头人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眼神里烙满了对老人家的赞赏,“那老头以前在海南当过兵,胳膊上还有这么这么长的一条疤痕。我当然得让给人家休息了噻。尊敬英雄,我过来坐一晚上算了。再说老哥您也当过兵,我干脆过来陪您聊天,这叫一箭双雕……”

马头人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

拖鞋人见仲意还在车上,忍不住问:“小朋友你怎么买了这么晚的车票呀。”

仲意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好几秒。没想到马头人率先帮她回答了:“哦哟你可别小瞧了这个小姑娘。她是去代表学校参加英语竞赛去的。厉害着呢!”

拖鞋人听完连连竖大拇指。不过幅度没有夸老军人时那么大。

仲意没有想到马头人会帮自己圆场。面对马头人和拖鞋人,仲意心里的戒备心没有之前这么强了。她甚至有一种直觉,之前马头人八成没有向列车员举报自己的行踪,是列车员机灵自己发现的。

“好了现在人都到了要不,我们接着讲讲故事吧。”马头人提议。

拖鞋人拍手叫好。

这次马头人讲的是有关西藏的历史。从他的口中蹦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名词,仲意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古格王朝、象雄之谜,仲意只听说过巫师这两个词。

漂亮的女列车员此时快步走到仲意身旁,提醒她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列车就要进站了。她可以提前开始整理东西。

仲意礼貌地道谢,然后催着马头人继续讲:“爷爷,你快跟我讲讲巫师的事情吧。我就快下车了。”

“你真的这么感兴趣?”

“当然!”

黑仲意:打呼噜

孟珂珂拉着仲意又聊了很久。她们在当兵和占星术这两个话题上来回打转。最后仲意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个女生聊深奥的话题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说得累死,要么困得累死。

筋疲力尽的两人回到各自的车厢。座位旁的乘客们早就进入了梦乡。他们从鼻腔里发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呼噜声。比打鼓还响。

坐回座位上没过一会儿,仲意就睡着了。

仲意不太习惯坐着睡觉。所以时不时醒来。

她的位置在三人座的中间,孟珂珂的位置则是靠窗的位置。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小小的桌板,而仲意这儿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把脑袋放到座椅的顶端,抬着头,坐着睡。

一会儿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

她梦到了连绵的草原,连座的雪山,连片的湖泊。碧绿、雪白、蔚蓝三种颜色夹在一起,就像是小卖部里的冰淇淋“三色杯”。三色杯上还点缀着不少其他颜色的亮点,棕黑色的牦牛、沾满土灰的绵羊、布满斑点的雪豹、花花绿绿的大鲤鱼。

本不是西藏的风景,她都梦到了。

当然——本不该是她打的呼噜,也从她的身体里发出声来。第二天孟珂珂来找她时,仲意的呼噜声还没停。

“别人的呼噜像是犁地,你的声音像放屁。”孟珂珂说。

“又嘲讽我。珂珂你胆子大了呀,自从上火车之后,你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仲意笑着和孟珂珂掐作一团。

这虽然是一句玩笑话,却是仲意的心声。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孟珂珂确实发生了变化。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孟珂珂的抑郁症。那些抑郁因子早就被火车轰隆隆的噪音吓跑了。

早晨七点,醒来的乘客纷纷起来洗漱。列车员推着小车,开始推销起各色早餐。拥挤的车厢里,弥漫着各种气味。从窗外的景致判断,凌晨时分这里应该下了一场雨。

“今天要干些什么?”孟珂珂不想吃早饭。

“聊天、睡觉或者吃干粮。”

“太无聊了。我们还是找爷爷聊聊天吧。”

“只能如此喽。”仲意提议不叫爷爷,以后改叫千里爷爷。他长得像马,出于礼貌不可能喊他马爷爷,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替代词。千里马和伯乐这两个词不错。干脆叫千里爷爷,听起来也顺口。

“这些都是小事情了。我今天想问问他关于墨脱的故事。”

“希望这次他能把故事讲完整。”

孟珂珂介意仲意说的丧气话,一连说了几个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