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瞳孔(中国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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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们都是在粮管所长大的孩子。她的父亲是质检员,齐飞翔的父亲是粮食收购员。每到粮食出产的季节,他父亲就会开着所里的拖拉机到处运粮食。齐飞翔带着她爬到拖拉机上鼻涕虫样的扒着车栏杆,死活都不下来。

田野的风四处乱撞,把他的白褂子吹得跟旗帜一样,她的裙子也被掀翻了。他说,我看见你的屁股啦。她阔气地说,看吧,看吧,反正又不少块肉。

收割过的田地是褐色的,像大地长出的一块块疥疮,那些稻茬和泥土,被太阳照出一股腐败味。挨马路边住的人家,将收回来的稻谷铺在路上。每看到这样的谷场,齐大国就加大马力往前开,惊得女人们慌慌地背着扬叉往边上躲,他父亲双手掌着扶手笑得如同羊癫疯发作。女人们便用扬叉追打着他,有的女人企图用扬叉把车厢里两个小崽子叉下来,吓得他们在车厢里四处跳脚。

早晨出发不到太阳升起,车厢里的稻谷就码成了一座山。他们跟卖粮的农户坐在高高的麻袋上,一摇一晃。乡间公路,两旁都种着白杨树,手一伸,就能搂一把树叶下来,他们就这么一路搂过去,看着大把大把的树叶在风中飞跑。他说,这是买路钱。她便跟着他疯狂地撒“买路钱”。

他们这儿是粮窝子,农户们都种三季稻,每到收粮时,粮管所一天到晚闹哄哄的,门前大马路上等着卸粮的拖拉机、卡车、板车、牛车排出好几里地去。小镇上卖茶水的、卖瓜果的、卖冰棒的、卖针头线脑的都往人窝子里扎堆,热闹就跟过年一样。

她的父亲戴着草帽卷着裤腿,手里拿着银色的钢戳子,往排成行的麻袋上戳,每戳一下,那些肿胀的麻袋就会“噗”的一声响,她的耳朵也会跟着跳动。父亲手法精准,带着凹槽的钢戳子杀进去拔出来就会带出一小把稻谷,那些稻谷摊在父亲的掌心里,就跟一只只睁着的小眼睛一样。父亲会凭着这一小把的谷子高声喊出甲乙丙丁来,甲是最好的,价钱也最好,喊完后就可以过磅秤了。

十多只大磅秤像死胖子样趴在粮仓前,被烈日煎出浓重的铁腥味。

两旁卖粮的农人看着父亲都咧着嘴笑,活泛点的农人递烟过来,周到地夹在他的耳朵上,父亲也不拦着。拖粮回来的齐大国摇着草帽挤在女人堆里,说,你们这些婆娘就不开窍,告你们一巧宗,余哥手里的戳子跟那玩意一样,你们把他那玩意弄硬了,这戳子就能听你们的话了。握着钢戳子的父亲咧开嘴大笑,一个奶子翘翘的女人捧着一只茶缸子站在父亲面前,说,余师傅,喊了半天渴了吧?父亲接过茶缸子喝酒样仰头而干,然后父亲高高喊了一声,甲。

父亲的那声“甲”像块瓷片划过她的心脏,她从那个嬉皮笑脸的“甲”字里听出了随意与包庇,也听出了某种坚固关系的松动。她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担忧。她隐隐觉得父亲有可能会变心,从他跟那些光膀子女人的说笑中她觉出了父亲对家庭的不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