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稍微一经渲染就会炒到白热化的程度。
除了卷入这股浪潮,稍微清醒一点的人总会在事后觉得受了某种唆使,并且遭了愚弄和忽悠。
事发后的几天,没有人看到过张佳禾,有人说张佳禾也不过如此,干了坏事畏罪潜逃,这种人最够不上英雄好汉,不仅够不上,还十分的不仗义,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子汉。
“得了,他就不是一纯爷们!”甚至有人如此放话出来,张佳禾还是踪迹全无。
班级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张佳禾肯定知道自己闯祸了,所以躲起来了,因为事发后的第二天,王晓波的左眼不仅没有消肿,先前只是眼眶乌青,现在不只乌青,还透着一股浓黑,总之看上去惨不忍睹,多看几眼都让人十分不忍。
王晓波在班长一干人等的陪同下去了医院,他的左眼完全叫纱布裹住了,白色的纱布把王晓波的左眼裹得严严实实,纱布折去了他的半边脸。此时的王晓波比起之前,滑稽可谓有增无减,只是大家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很多人嘘寒问暖地围着王晓波,就连之前支持张佳禾的部分同学,不觉间都已经开始动摇,时不时朝王晓波的方向瞥几眼,目光里满是同情。
“活该王晓波倒霉,碰上不讲理的主儿,该他倒霉!”
有人背地里发表这样的言论,但也只是背地里的牢骚话,并不在人多的地方提起丝毫。
“张佳禾也真是的,干了错事就逃走,算怎么回事儿?”课间小白在望了几眼王晓波之后,带着埋怨的口气说叨。
“你也觉得他逃走了?”
“不是逃走是什么,几天了,鬼影都没有!”小白情绪激昂。
“那依你之见,他会逃到哪里去?”在最初的一两天里,我也认为张佳禾逃走了,可是越想越不对头,一个那么直接的人不会干这么曲折的事情,即便会受到处分,也不至于逃之夭夭。
“家肯定是不能回的,应该是躲在外面吧。”小白开始推测。
“外面哪里可以躲这么长时间?”
“多了,比如网吧呀,歌厅呀什么的,亲戚家也有可能。”
“小白,可我总觉得张佳禾不像那种人,感觉不像。”小白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我的话小白不由分说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在这件事情上,我知道我们两个谁也没法说服谁,那么沉默自然是上策。
我和小白便不再争辩。
其实最着急的人不是王晓波,不是班级的每一个同学,当然双方的家长并不知道这件事,最着急的人是班主任李老师。他已经加派了半数以上的同学在课间去找张佳禾,班主任坚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张佳禾一定可以找到,而王晓波的眼睛经过眼科医师的诊治,伤情大有好转,原先鼓鼓的纱布拆掉了一层,又拆掉了一层,已经不再那么让人在心理上难以接受。
班级所有的男同学都出动了,就在班主任李老师皱着眉头陷入要不要加派人手继续全城寻找张佳禾的沉思中,这当口,一个人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准确说是一条黑影忽然闪现在教室门口。
所有人的警惕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班主任自然看见了这个人,可是他及时掩饰住了自己的惊喜,而是沉着一张脸,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张佳禾知道老师在有意为难自己,便取消了打报告的念头,他朝教室探了探脑袋,大步的跨进了教室,并且快速地朝座位走去。
“你还知道回来!”班主任终于发火了。
张佳禾收回跨出去的步子,站得笔直,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个黑影的正面,原来哼哼唧唧的那个人叫张佳禾。
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挺拔的个头,头发剪得有些短,他用眼睛直视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这个男生的皮肤干净白皙,就这一点似乎完全没有男孩子的刚劲气质。可是他微翘的下巴,宽广的额头却给人一种男孩子特有的挑衅和豁达,两种气质在这个男生身上都有表现,我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透。这个张佳禾和我想象中的男孩子不只有距离,而且有很大的距离。
班主任在见到张佳禾的那一刻,这几天积聚的愤怒一下子有了发作的对象,他的声音格外响亮,每一个字都充满力度,张力十足,这些字似乎非得有所作为不可,否则难平李老师胸口那团火气。
张佳禾并没有低下头,面对班主任凶狠的架势,张佳禾并没有败下阵来的意思,他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镇定自若地站着。有好几次我注意到张佳禾的嘴皮子闪动着,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眼下显然是不适合发言的,他只好知趣的闭上嘴。他的双唇紧扣,到后来让人看着不免觉得他有些委屈,而那些试图拿来解释的言语,就在这紧扣的唇间被生硬地吞下了喉咙,死死地咽了下去。
当我回想起这一幕,总觉得生命中悲哀的事情,不是你有时候开口说错了话,并且尝到了说错话的滋味,而是你明明有千种万种理由,可你就是开不了口,没有开口解释的机会,没有说话的机会。前者起码失败得痛痛快快,而后者实在叫人不甘心。
李老师作为一个好老师的优点在这关头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并没有把打架一事上报学校领导,理由是张佳禾是一个聪明的学生,虽然学习成绩平平,但是前途值得期待,而打架的事情并不是张佳禾一个人的责任,固然张佳禾动手打伤了王晓波,王晓波开口骂人就不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哪个学生不会犯错,重要的是他对待错误的态度。虽然张佳禾失踪了好几天,可是最终还是回来了,这说明他还有评判事物的标准,有道德的,就这一点,我们就应该给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类毫无新意可言的训话不知道进行过多少遍,在我有限的求学生涯中,起码到目前,我听了上句就可以准确无误的知道下句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这一次我居然听得十分用心,甚至当班主任讲到某些句子的时候,我还有点动感情,热血沸腾。
事已至此谁都不好再多说什么,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王晓波平静了,他不再凭着嗓子大声的在人前嚷嚷,不再喜欢炫耀。据说那一拳如果再狠一点,再用力一点,王晓波的左眼可能失明,而张佳禾,我再也没有看见他哼哼唧唧,口齿不清的横过过道,他似乎沉默了许多。
张佳禾还是一身运动装,蓝色的,或者黑色的,也可以是白色的,草绿色的。
“他的运动服可真多呀,不过他穿着还挺帅气的!”
小白眯缝着眼睛趴在我的桌子上,那时候张佳禾正从门口闪进来,他的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他黑色的运动鞋踩过地面,一滩水迹上现出了一只鞋底的形状,很快的,水迹波动着,波动着,直至恢复初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