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顺看着翠翠抱着口袋蹒跚的走去了,才转过头对杨马兵说:“大叔,我这次来还有一事要说,不知道您是什么想法?”杨马兵一愣,眯着眼睛扫了顺顺一眼,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顺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着呢,但凡我能做主的我一定照做就是!”
顺顺听杨马兵这么一说,知道他已猜到自己的心思,搓着两手更不好开口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杨大哥,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看翠翠这孩子也够命苦的,从小没爹没娘,现在祖父也抛下她不管了,天天过这苦日子,大家看着心里都不好受。女大当聘,翠翠也不小了,我说这话您可明白?”
杨马兵深深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是她命薄,要不然现在也该过上好日子了。”
顺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眼里掠过了一丝悲伤,转既嘴角又扬了起来:“过去的事情还说它干啥,也是天保命该如此,谁也怪不得!我今天来呢,就是想给翠翠介绍个好婆家,”顺顺顿了一顿,见杨马兵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接着说:“这家的男主人跟我是老交情了,早年跟我在江浙一带跑过船,人还是蛮可靠的,家境也还算殷实。他家儿子今年十五了,小翠翠一岁,我最近见过两次,虎头虎脑的,一脸的忠厚老实相,人又勤快,身体又好,他爹早就托我给这孩子介绍个好姑娘,嫌岁数小先定下,过两年再结婚也成。我想来想去的,这不,也就想到了翠翠。翠翠是个好姑娘,咱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相信我呢,我就去给跑跑腿,不图别的,还不图两盅喜酒喝?呕!这两个好孩子真要是凑到了一起呀,那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顺顺说完,眼睛像做贼似的溜了杨马兵一眼。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大对劲,红方脸就像过了水的布一样,红的没有那么体面了。他搭讪着坐在了杨马兵身边。
杨马兵吐了一大口烟,眼望着远方叹了口气,半天,说道:“好是好,只要翠翠点了头,我是没啥说的,要让我现在答复你,我是做不到的!就是他祖父活着,这种事情也得由得她自己做主。”
顺顺觉得既然把话说出来了,那就有说下去的必要,更何况翠翠和傩送的事情并没有公开过,只是隐约的有那么一点意思罢了,自己现在给她做媒,也算不得什么丢面子的事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那是,那是,你也知道这话我是不好亲自跟她说的,只劳你在合适的时候跟她提提,成不成的就得看缘分了!”顺顺也没见过‘缘分’这东西,他只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这时髦的词儿突然从自己口里蹦出来,他自己也觉得蛮光彩的,不由得嘴角又浮现出了常有的笑容。这一笑,倒把拘束全笑没了:
“如果真是成了的话,翠翠的嫁妆我来准备,我一定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我没女儿,他就是我的女儿。”顺顺搓着大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在心里暗暗的为自己的言辞喝彩。他觉得,只要陪送给翠翠一些嫁妆,就不算亏待了她,也足以弥补自己对她的歉意,就是傩送回来了,他也照样有话说。
杨马兵听了顺顺的话,愁苦的脸上果然有了一丝笑意:
“顺顺啊,你的好意我替翠翠谢谢你了!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先放在一边,她要真是能做你的干女儿啊,真是她修来的福分了”杨马兵看了看院子里升腾起来的炊烟,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这孩子心重,平日里不爱说话。有时候我看她自己一个人发呆,等我问她,她又装作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肯说……唉!傩送走了有大半年了吧,又快端午了,怎么还是不肯回来?”
顺顺听马兵提傩送的事,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这逆子早点回来倒好了,让我在王团总那里也好有个交代,这一拖就是一年了,白白的耽误着人家姑娘,我也真是过意不去!”顺顺来了个就坎骑驴,并没把话题引到翠翠和傩送的恋情上面,反而让杨马兵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杨马兵果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的坐着,半天没吭声。顺顺又何尝不知道傩送和翠翠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也怪不得顺顺了,毕竟天保的死和翠翠是有关系的,这种事情换在谁身上也不会那么大度的。杨马兵隐隐的感觉到,翠翠和傩送是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了。
翠翠一边忙着做饭,一边思索顺顺大叔的来意。也许他是带来了傩送要回来的消息?或者是在和杨伯伯商量自己和傩送的亲事?或者,或者是傩送出了什么闪失?翠翠的心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来回的翻腾着,她静不下心来,直到把饭都做糊了。她多想一下子蹦到他们身边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不能!她必须静静的等着——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必须保持矜持。矜持,对于女孩子来说,似乎比什么都重要,她对自己和傩送的事情一直保持着莫大的希望,她不能在未来的公公面前出丑。
此刻,两个老人像谜一样,透过翠翠心灵的视线在斑驳的树影中闲谈。他们时而皱眉,时而欢笑,嘴里喷出来的旱烟在他们的头顶缭绕,光环一样,诉说着他们那可爱的往事。人,其实就是一本书,其中汇聚的故事不仅仅是伤感和遗憾的,还有美好和快乐的,你总是翻到哪一页上,就注定会在哪一页上定格。杨马兵是伤感的,因为他记忆里总是装满了太多的遗憾和不幸,而顺顺却恰恰相反,他是注定要与快乐为伍的。
翠翠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所有人的一生。其实几十年的时间太短暂了,每个人都会从鲜花一样的季节里慢慢的走向凋落,最后,那些幸运的,不幸的,成功的,失败的,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至多也就只能是像旱烟做的光环一样,虽然在头顶缭绕,其实并不能发光。自欺欺人罢了!翠翠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下午的时候,顺顺给老船夫上过坟就回去了。翠翠把他送过河,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要哭的冲动。她又想起了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