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乡村总是带着几分萧索,有部分枝叶枯黄的树木孤零零地指向天空,从斑驳的天空中望上去,麻雀也有些稀少了,有几只不成群的大雁似乎在向南飞去,这原始的生态的景象让人感觉舒服,却也有几分无趣。
上午我俩被早早地叫起床,匆匆吃完早饭和祖父一起去镇上卖麦子。
爷爷身体不好,常年风湿病,搬起东西不方便,吩咐我俩把东间屋子里的5袋麦子抬出来,今天要到镇上卖。我俩把麦子抬上板车,一袋麦子50公斤,抬完后我俩累得气喘吁吁。不过心里却很高兴,这比在燥热无趣的教室里听课有意思多了。装完后,刚子在前面拉车,我在右侧推着车出了门。
爷爷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辆自行车起先是姑姑买给寄养在奶奶家的表哥上学用的,但是表哥有个亲妹妹上学也需要个自行车,两个人三番两次地争抢,最后谁也没要,车子给爷爷骑了。那车子爷爷骑了十几年的竟然也没有坏,只是车后座有些发裂,漏出了里面的弹簧,外层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布。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板车声和自行车声,我们一路上没有说太多的话,刚子在大人面前总是显得木讷,话也极少。
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农村人还保留着在集市上卖粮食的习惯,若是普通农家卖小麦大豆等农作物,除却在家里等收粮食的小贩,就只有在集市上寻找卖粮的“行家”——一种类似于中介的职业,帮占个摊位,帮砍价定价。
这个镇叫做田洼镇,因为镇后面一个巨大的湖塘得名,它与凌水镇不同,只有一条长长的主干道。所有商贩都在主道上摆摊,临街也有大大小小的商铺,但是大都门庭冷落,商铺主人也出门打工去了不少,只有过年那几天才回来,从外地进点年货回家卖。
集市上熙熙攘攘,赶集的绝大多数都是邻近各个村子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也有像我和刚子一样放假在家的年轻学生。成年男性寥寥无几,大都是卖东西的光着膀子的商贩,其余的都去东南沿海或者北京打工去了,只有婚丧嫁娶才会回来忙活几天。
祖父在集市一角碰到了一个早已经在此等候的老朋友,远远看起来他样貌干瘦,羸弱的身形,个头不高,皮肤呈古铜色,几乎半个世纪的交情让两个人无话不谈。
祖父从很远的地方就叫着那个瘦弱的老人的小名:“老财主,今儿来的恁早!”
“哟,利法!你还把你两个孙儿带过来啦,两个大劳力,都长这么高了!”老财主哈哈大笑起来。
离近看时,才看清楚老人的容貌,他穿着一双破旧的棕色拖鞋,手臂上青筋暴凸,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一看就是种了大半辈子地的庄稼人。
老人起身招呼我们把麦子抬下来,放到他事先搭好的棚子里,我们两个人抬一袋都有些吃力,老人却可以一口气抬起一整袋,气色一点也没变。
祖父和老财主坐在凳子上寒暄了起来:“玉米今年长得咋样?割完了没?”
老年人脸色一沉,叹了口气,说:“哎,提起来就来气。割是割了,用大机子割的,都是按40一亩算的钱,我那点地祖上留下来的,一直都是一亩整,不知道那边人七量八量的量出来个一亩五,非得跟我多要20块钱,也不是那20不20的,那边人办事差劲哩很,要不是村里人拦着,我非和他们打起来!”
“是商丘来的机子吧,那边名声都被这帮人弄坏了,他们光想多讹点是一点,下回都不用那边的机子,看他们去讹谁去?”
“哎,光说里不找,旁边都割了,人家都吃了哑巴亏,这边不割就烂地里了,没有办法啊!”
“现在有的人是真赖,小辈的大多都出门打工了,剩下的净在家里坑咱这些年龄大的,家里养个狗啊猫啊,都被他们那帮子骑摩托的下药药死,前几天我那个养了十来年的狗被人药死带走了,也没有办法。”
“那也木办法,老的老小的小,就是来个杀人的也没几个能阻拦,报警派出所来了人家都跑远了。”
我两个听着,气得咬牙切齿,书本里的民风淳朴似乎成了一纸空谈。
爷爷又圆话道:“前几天我们村搞得那个联防守卫弄得本来,家家户户看门守家,拿铁掀锄头当武器,现在那些人没恁大胆了。”
刚子提议我俩去街上逛逛,征得祖父的同意后,我们走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刚子又开始了他的故事,我却没有心思在听,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年龄相同,有着共同的经历,但是每个人又是不同的。
我们逛了一圈,感觉没有什么要买,就拐回来了,我忘了自己脚下踩着一双破洞袜子,外面套着哥哥穿掉的旧球鞋,也忘记了体育课穿着狭小的紧身衣服跑步的窘迫。刚子也穿着小一号的旧衣服,因为没有人提醒我们要买衣服了,我俩也没有单独买过,就没有卖衣服的打算,我们向来都是凑合凑合就算了。
回来的时候,恰逢老财主在给一个商贩介绍我家的小麦,祖父也旁边站起身来,长年累月的腿疼压迫的他身体与腿弯成了90度,这回他努力让自己直起身来,老财主流利地的说:“这家麦子筛了几十遍,没有一点杂质。咱都是庄稼人,一点不骗人!”
说罢商贩抓起一小麦,看着上面未筛出来的糠和土质,根本不是老财主说的那样。他摇了摇头走了。
祖父继续回身坐在长凳上,看到我俩走过来了,从灰白的衬衫外兜里掏出来卷成一团的手巾包裹的钱,示意我俩先买点吃的垫垫。我和刚子都说不饿,但我又接过来钱,到对面大爷的摊位上买了四根油条,几个人分吃了。
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祖父放低了售价,低价把麦子处理掉了。拿到了钱,爷爷脸上十分喜悦,带着我们去饭馆每人吃了碗格拉条。
祖父买的东西,自己总得夸耀一番,祖父说:“这家饭好吃,香哩很!”我们吃着,芝麻酱又稠又香,入口即化。配合着祖父不停地夸赞简直是人间美味。
回到家,祖父拎着街上买的菜和水果向奶奶“邀功”:“我那麦卖得好,卖得值,都没我卖价高!”祖父似乎忘记了街上的窘迫。
“怎么这么晚回来?”奶奶在收拾家务,勾着头说道。
“带俩小孩吃点好的,还买点菜和水果,你看这菜叶子多大,价还便宜!”说罢掰开叶子给奶奶看。
“这水果鲜哩很,伟伟去洗洗吃了。”祖父招呼我说道。
奶奶依旧板着脸,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祖父一直夸赞着自己买的东西,夸赞着奶奶做的饭,从直挺的腰杆一直到佝偻的身躯,从青春洋溢直到满脸皱纹……祖父以乐观的态度看待着一切,这也深深地影响了我,无论处境多么艰难,都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那里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